永夜城的天空裂开了。
起初只是几道暗红色的细纹，像是有人用指甲划过陈旧的羊皮纸。莉娅蜷缩在钟楼残骸的阴影里，看着那些裂缝在暮色中逐渐扩张。第三天的午夜，整片夜空突然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暗红细纹化作千万条游动的血蛇，将天幕撕扯成褴褛的破布。
裂缝里涌出的不是星光，而是眼球。
那些硕大的虹膜碎片悬浮在空中，边缘流淌着银色黏液。莉娅用围巾裹住口鼻爬上废墟，指尖刚触到最近的碎片，左臂的星图刺青突然灼痛起来。暗红色的光芒从皮肤下渗出，在空气中织成网状的脉络——每根血线都连接着一枚虹膜碎片，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阵图。
当她被无形之力拽向最大的碎片时，围巾被风掀落。黏液滴在星图刺青上，皮肤下的血管突然凸起，在手臂表面拼出陌生的文字：【观测者终成被观测之物】。
虹膜碎片将她的意识拖入深渊。莉娅看见自己漂浮在巨大的腔室里，暗红色的肉壁随着心跳声收缩。无数银色荆棘从肉壁上垂下，每根尖刺都串着一颗跳动的人类心脏。更远处，血管与齿轮交织成森林，树梢挂着琥珀色的卵形舱室。
她在荆棘丛中踉跄前行，靴底粘稠的触感让人反胃。某个舱室突然爆裂，黏液里滚出浑身插满导管的男人——是三个月前失踪的面包师老约翰。他半融化的脸上残留着惊恐，喉咙里发出电子杂音般的求救声。
森林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莉娅拨开垂落的银色藤蔓，看见此生最恐怖的景象：由血管编织成的巨茧悬在半空，茧壳表面凸起千百张人脸。血色蒸汽从茧体裂缝中喷涌，隐约可见茧内蜷缩着山丘般的婴儿轮廓。
婴儿突然翻身。覆盖全身的金属鳞片相互摩擦，迸发的火星照亮了整个腔室。莉娅的血液在那一刻冻结——婴儿的后脑镶嵌着艾尔维斯的半张脸，他的机械右眼正在渗出蓝血，顺着鳞片沟壑流成发光的溪流。
\"快逃…\"艾尔维斯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却从腔室顶部传来。莉娅抬头望去，银色荆棘的顶端悬挂着更多舱室，每个舱门玻璃后都贴着张扭曲的脸。她认出裁缝铺的哑女阿加莎，酒馆的吟游诗人，甚至包括上周在瘟疫中死去的守夜人。
他们的手掌在玻璃上拍出血印，所有杂乱的呼喊突然汇聚成同一句话：\"他在吃我们！\"
巨茧中的婴儿突然睁眼。那双虹膜是碎裂的夜空倒影，每一块残片都映着莉娅的面容。她臂上的星图刺青开始渗血，暗红色纹路顺着指尖流到地面，在黏液里绘出西格莉德实验室的图腾。
莉娅在剧痛中苏醒。现实中的永夜城正在崩解，建筑残骸被吸入天空裂缝。最近的虹膜碎片突然炸裂，飞溅的黏液在空中凝结成血色艾尔维斯的虚影——他的左半身与齿轮融合，右半身正在被银色荆棘吞噬。
\"你来得太晚了。\"虚影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声，\"他们的悲鸣是绝佳的养料。\"
莉娅抓起生锈的钢筋掷向虚影，却穿透他的胸膛钉在钟楼残壁上。钢筋入石的瞬间，星图刺青突然爆发强光。所有虹膜碎片同时转向她，投射出七百二十个重叠的幻境——每个幻境里都有血色艾尔维斯将活人塞进巨茧的场景。
大地在脚下塌陷。莉娅坠入新裂开的地缝，后背撞上某种柔软的肉质地面。四周肉壁突然伸出银色荆棘，将她钉成十字。血色蒸汽从头顶灌入，她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透明化——星图刺青的脉络与荆棘根系相连，将她的记忆抽成丝线，喂给上方蠕动的巨茧。
\"你也是祭品。\"血色艾尔维斯的虚影在地缝边缘俯视，\"不过别担心，你的意识会成为最鲜美的部分。\"
莉娅在意识模糊前咬破舌尖。血腥味让她短暂清醒，她发现钉住右手的荆棘上刻着细小的文字——是艾尔维斯用机械指节留下的划痕：【我还在】
地缝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莉娅的星图刺青突然收缩，所有被抽取的记忆丝线倒流回体内。银色荆棘在反噬中枯萎，肉壁渗出带着蔷薇香气的蓝血——那气味与艾尔维斯机械心脏泄漏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当最后一道荆棘断裂时，地缝底部升起微弱的蓝光。莉娅顺着光芒爬去，在血肉与齿轮的夹缝中找到半颗机械心脏残片。金属表面布满了凿刻的痕迹，那是艾尔维斯用最后清醒时刻刻下的星图，与她左臂的刺青完美重合。
心脏残片突然迸发脉冲。莉娅被气浪掀回地面时，永夜城的崩塌突然停滞。所有虹膜碎片转向她手中的金属，婴儿在巨茧中发出恼怒的尖啸。夜空裂缝开始渗出银色暴雨，雨滴在触及星图刺青时化作蒸汽，形成遮天蔽日的浓雾。
浓雾中浮现出艾尔维斯完整的虚影。他的机械右眼蓝光闪烁，左半身的齿轮沾满血锈。\"找到真正的虹膜…\"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我在那里留了…\"
虚影突然扭曲溃散。莉娅扑向消散的光点时，只抓住一缕带着机油味的雾气。暴雨中的巨茧开始收缩，银色荆棘如潮水般退去，而遥远的北方荒原上空，新的裂缝正在缓缓张开——像一只正在苏醒的巨眼。
莉娅攥着机械心脏的残片在废墟间奔逃。银色荆棘像嗅到血腥的蛇群，从地缝中钻出追猎她的影子。某个瞬间，她恍惚听见艾尔维斯的声音从残片里渗出，像是隔着水缸的呼唤：“往西……钟楼地窖……”
永夜城的西区已成银色荆棘的巢穴。教堂尖顶倒插在血肉沼泽中，彩窗碎片上凝固着信徒们最后的祷告。莉娅踩着长椅残骸跃进地窖入口时，荆棘藤蔓正将整座教堂绞成麻花。腐臭的黏液从门缝渗出，她点燃最后半截蜡烛，火光照亮地窖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那是艾尔维斯独有的机械密码。铁柜表面布满凿刻的星图，与她左臂的刺青纹路咬合时，暗格弹出一本皮革日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蔷薇，花瓣上沾着蓝血的锈迹。
【新历17年霜月，永夜城地窖】
“莉娅，若你找到这本日记，说明我的意识已被吞噬。别相信天空的虹膜，它们是西格莉德培育的观测之眼。真正的裂隙在地下，在觉醒者们被抽干意识的埋骨处……\"
烛火突然摇曳。莉娅的指尖抚过颤抖的字迹，仿佛触摸到三年前那个雨夜——艾尔维斯在蒸汽弥漫的修理铺里，用齿轮镖在金属板上刻下同样的星图。那时的雨声和此刻地窖外的荆棘摩擦声重叠，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日记末页的草图指引她撬开地窖石砖。腐肉与齿轮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甬道两侧的肉壁挂着黏液，隐约可见人脸在皮下游动。莉娅将蜡烛按在星图刺青上，蓝光驱散了黑暗，也照出肉壁上凸起的无数手掌印——都是被吞噬的觉醒者最后的挣扎。
某个掌印突然抽搐。莉娅用匕首挑破肉膜，半张少女的脸从创口挤出：“他在培育新神……用我们的痛苦……”话未说完，整条甬道突然收缩，银色荆棘刺破肉壁袭来。
莉娅在荆棘丛中翻滚，匕首砍断的藤蔓喷出蓝血。被斩落的荆棘尖刺突然直立，在地面拼出箭头符号。她顺着指引冲进岔路，身后的肉壁轰然闭合，将追兵碾成肉泥。
箭头尽头是废弃的净水站。生锈的滤网后蜷缩着冰晶蔷薇的残株，根系缠绕着一具骸骨——骸骨手中紧攥的怀表里，嵌着艾尔维斯机械心脏的齿轮残片。当莉娅掰开指骨取出怀表时，骸骨突然开口：“他在虹膜之间……保存着最后的……”
净水站穹顶突然塌陷。莉娅抱着怀表跃入滤池，荆棘藤蔓在头顶织成死亡罗网。池底的排污管通向黑暗深处，腥臭的液体中漂浮着琥珀色卵形舱——正是她在幻境中见过的意识囚笼。
某个舱体突然爆裂。黏液里爬出的男人只剩上半身，机械脊椎上插满导管：“快毁掉核心……在虹膜的瞳孔交汇处……”他的瞳孔突然炸裂，钻出的银色荆棘直刺莉娅咽喉。
排污管尽头是巨大的地下空洞。莉娅踢开锈蚀的栅栏，眼前的景象令她窒息：成千上万的觉醒者被钉在齿轮组成的十字架上，银色荆棘从他们的眼窝钻入，在后脑绽开金属花蕾。花芯处悬浮着虹膜碎片，正将抽取的意识输送给中央的巨茧。
血色艾尔维斯的虚影坐在颅骨堆砌的王座上，脚边跪伏着金发女孩。女孩的齿轮胎记已变成发光的星图，正将怀表残片拼接成钥匙。
“欢迎参加加冕礼。”虚影抬起机械左臂，所有十字架上的觉醒者突然睁眼，“你将见证新神的诞生。”
莉娅的左臂刺青突然灼烧。怀表齿轮自动飞向王座，与金发女孩手中的残片拼合。巨茧在轰鸣中裂开，银色的神婴睁开碎虹膜之眼，祂的每根手指都是挣扎的觉醒者，脊椎由艾尔维斯的合金碎片铸成。
“现在，见证真相。”血色虚影挥手，七百二十枚虹膜碎片在空中拼成镜子。莉娅在镜中看见自己站在实验室里，正将星尘炸弹植入艾尔维斯的心脏——那段被抹除的记忆，此刻正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神婴发出啼哭。所有虹膜碎片映出不同版本的“真相”：有时是艾尔维斯将匕首刺入她的后背，有时是她亲手启动瘟疫炸弹。莉娅跪倒在地，星图刺青在混乱中渗出血珠，在黏液里绘出诺顿实验室的图腾。
“你的悲鸣是最后的祭品。”血色虚影从王座走下。金发女孩突然暴起，齿轮胎记中钻出的荆棘刺穿莉娅的肩膀，将她吊向神婴张开的巨口。
剧痛中，怀表突然迸发蓝光。艾尔维斯残留的机械密码在黏液表面闪烁，莉娅用染血的指尖触碰光斑。所有十字架上的觉醒者突然哀嚎，他们的痛苦凝聚成光矛，刺穿了血色虚影的胸膛。
神婴的碎虹膜突然爆裂。莉娅坠落在颅骨堆中，看见金发女孩的胎记渗出蓝血——那正是艾尔维斯机械心脏的色泽。地底空洞开始崩塌，她在最后的强光中抓住女孩的手腕，星图刺青与齿轮胎记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莉娅的指尖触到金发女孩的蓝血时，地底刮起裹挟星尘的风暴。那些从觉醒者眼眶里钻出的银色荆棘突然枯萎，像是被灼伤了根系。女孩的齿轮胎记迸发强光，映出艾尔维斯最后的记忆碎片——他跪在西格莉德的实验室里，机械手指正将一枚冰晶蔷薇植入女孩的后颈。
\"你是他最后的保险……\"莉娅在轰鸣中嘶喊。女孩的瞳孔突然清澈如初，两行蓝血从眼角滑落，滴在莉娅的星图刺青上。纹路如活蛇般游动，顺着她的手臂爬上脖颈，最终在右眼凝结成破碎的虹膜图腾。
神婴的尖啸震碎了颅骨王座。血色艾尔维斯的虚影在崩塌中扭曲，机械左臂指向莉娅：\"你永远逃不出母亲的子宫！\"他的身躯被卷入风暴，碎成七百二十枚虹膜残片。每一枚残片都映着莉娅不同时期的模样：婴儿时被西格莉德抱在星尘培养舱里，少女时第一次握紧艾尔维斯打造的匕首，昨夜在荆棘丛中割断自己银发……
金发女孩突然扑向神婴的巨口。她的齿轮胎记脱离皮肤，在空中拼成钥匙的形状。\"活下去！\"这是艾尔维斯的声音，从女孩撕裂的声带里挤出，\"去北方……\"
钥匙插入神婴的脊椎裂缝。时间在那一刻静止，莉娅看见无数觉醒者的意识从银色荆棘中挣脱，化作萤火虫般的蓝光飘向夜空裂缝。神婴的碎虹膜瞳孔突然温柔下来，祂抬起由艾尔维斯合金铸成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莉娅的星图刺青。
地底空洞开始坍缩。莉娅抱着昏迷的金发女孩跃入排污管，身后传来血肉与金属融化的轰鸣。神婴的啼哭渐渐变成摇篮曲的调子，那是艾尔维斯在修理铺常哼的蒸汽城民谣。黏液洪流中漂浮着冰晶蔷薇的花瓣，每一片都刻着诺顿实验室的坐标。
当她们被冲进地下河时，永夜城的夜空正在闭合。裂缝中渗出银色的雨，触及地面的瞬间绽开成冰晶蔷薇。莉娅的虹膜右眼突然刺痛，视野中浮现出北方的荒原——那里的天空裂开新的瞳孔，比永夜城的裂缝更巨大、更完整。
河岸边搁浅着生锈的蒸汽机车。莉娅将女孩安置在车厢里，用艾尔维斯的怀表齿轮修补制动阀。女孩的呼吸忽然急促，脖颈后的手术疤痕渗出蓝血——那里原本该是齿轮胎记的位置，现在只剩下星图刺青的灼痕。
\"他把我改造成了钥匙……\"女孩的瞳孔映着莉娅的异色双眼，\"也改造成了牢笼。\"她突然咳嗽着吐出一枚冰晶，里面封存着艾尔维斯最后的记忆投影：青年西格莉德站在荒原裂缝前，怀中抱着与莉娅面容相同的女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蒸汽机车喷出蓝血驱动的浓烟。莉娅站在车顶回望永夜城，崩塌的地表升起青铜色的雾，雾中隐约有巨茧重组的轮廓。她的星图刺青已经蔓延到右脸，与虹膜图腾交织成新的观测网络。
金发女孩突然抓紧她的衣角。北方的天空裂缝正在渗出霞光，那不是晨曦，而是无数枚巨型虹膜碎片组成的漩涡。当第一缕光掠过车厢时，莉娅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的影子长出艾尔维斯的机械臂，手中握着由冰晶蔷薇铸就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