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亥末,长留仍没有消息。
千禧宫内灯火通明,夏时锦焦躁难安地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一旁的阿紫亦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在漫长又熬心的等待中,夏时锦动了好几个邪恶的念头。
比如,绑架柳太后的男宠小僧,用来当人质,逼柳太后交出长留。
又或者,将安国公暗中收集的柳家把柄拿出来,与柳太后做交易,换回长留。
再不然就提刀杀到福寿宫,直接拿柳太后的命来换长留。
可所有的手段实行的前提,是长留得活着。
更漏声声,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
等到四更天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
夏时锦紧张地瞧着殿门前悬挂的挡风帘,一颗心也紧紧地揪着。
吱呀一声响,挡风帘被人掀开,富贵公公进来急声禀报。
“启禀娘娘,秦统领带着长留公公回来了。”
夏时锦和阿紫闻声,立刻起身,疾步出了寝殿。
只见皎皎月色下,秦野背着奄奄一息的长留,站在殿前的石阶下。
夏时锦的步子迈得迟疑起来,因为她无法分辨秦野背上的长留是死还是活。
富贵公公同身旁的小太监急声吩咐:“快去太医院请谢太医来。”
话落,他转身又跑到秦野身前,用拂尘指路。
“秦统领,劳烦将长留公公抬到侧殿的耳房。”
长留被人打得不成样子。
他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上的衣服也被鲜血浸染得斑驳片片。
若是在街边瞧见,夏时锦都未必能认出眼前的人就是长留。
“长留。”
夏时锦轻唤出声的瞬间,在眼眶里打了半天转的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瞬间流了下来。
“长留,你醒醒。”
她轻轻拍了下长留的胳膊,可长留却没有半点意识。
“长留……”
唇瓣轻颤,连带着夏时锦的声音都跟着颤抖。
“你快醒醒,别吓本宫呀。”
阿紫也忍不住地跟着夏时锦一起哭了起来。
“长留公公,汤圆都给你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吃呢,你快醒醒啊。”
长留似有所感知,极其吃力地睁开了那早已被打肿的双眼,然而他再用力,眼睛也只能睁开一条缝。
他看着夏时锦,气息虚弱道:“老乡儿......我怕是…….不行了,得……先走......一步了。”
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流个不停,夏时锦握着长留的手,摇头痛哭哽咽。
“不行。”
“本宫不准你死。”
“你死了,谁在这边陪我。”
夏时锦不停地自责:“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嗨,没……事儿。”
长留强忍着痛,扯唇宽慰夏时锦。
“别难过,娘娘往……好了想,说不定……我这下就可以回去,跟我家…….小艺……团聚了......”
夏时锦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只能听着长留那含糊不清的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哭。”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长留气息渐弱,说话时,嘴里时不时还有血水流出。
夏时锦用力点头,“记得。”
长留吃力笑道:“咱们开开心心认识的,也开开心心地告别,成不?”
夏时锦点头:“好。”
长留笑了笑,哼出起两人初见时对的歌。
“西城~~我绕了几个弯,又在东边打了转,只为把你俏脸看......”
夏时锦则哭着附和。
“谁家的枝头鸟儿成双对,蝴蝶翩翩飞。”
她想笑,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反倒哭得愈发的厉害。
“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嘿!”
长留似乎想攥紧她,可夏时锦明显感觉到她握着的那只手在逐渐变得冰冷、僵硬,根本不再听他使唤。
“我终于可以回去......找小艺......去了,真的,特想她。”
谢太医赶到的那一瞬,长留就在夏时锦的面前咽了气。
任由谢太医如何扎回魂针,夏时锦的长留都没再醒来。
长留就这么走了。
夏时锦坐在长留的尸体旁,哭了一场又一场,直到泪水流干,直到哭得麻木,直到旭日再次东升。
天亮了,夏时锦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她看着早已冰冷的长留,坚强笑道:“祝你和小艺,恩爱白头,幸福美满。”
千禧宫里死了个太监。
对于宫里人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平常事。
可对夏时锦来说,却跟失去亲人无异,如同天塌了一般,连续几日都提不起精神来。
她总是习惯什么事都找长留。
可现在,她无意识喊长留时,却再也听不到那声“又干嘛,祖宗娘娘。”
夏时锦偶尔便会望着长留坐的那个板凳出神发呆,眼前浮现出他坐在那里刻麻将和摘菜的样子。
但再一眨眼,幻影便会消失。
莫大的空虚和孤独将她包裹,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遗弃在这异世界里的孤儿一样,路漫漫而不知归期。
长留,长留,哪里是长留?
上一世他没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小艺身边,穿到这里又没能长长久久地做她的好“姐妹”。
当初还真不如叫那个贱名“双黄蛋”。
以前便时常听老人说,起个贱名,命也能跟着硬些。
听说秦野替长留报了仇,将那几个把长留打死的人都给活活揍死了。
可夏时锦心里清楚得很,害死长留的人另有其人。
而萧泽始终不懂,夏时锦为何会为个太监伤心至此,却不肯对他宽容半点。
他对夏时锦发火,对夏时锦动怒,却都被那张木然寡淡的神情给反弹了回去。
夏时锦跟萧泽没什么好说的。
三观不同,实难共情。
秦野每日夜里都来陪她、哄她。
他的怀抱暖暖的,声音柔柔的,那是夏时锦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慰藉。
留不住的人走了。
而留下来的人,日子还得照常过,那些悲伤的情绪也只能放在心里靠自己慢慢消化。
“皇后娘娘。”
执笔对账的夏时锦盯着一处发呆,连鼻尖的墨汁滴到账本上都不曾察觉。
阿紫这一声轻唤,倒是将她飘飞的思绪瞬间拉回。
“邢贵人和如妃娘娘几个要给您请安呢。”
夏时锦低头看了看那弄脏的账本,了无兴致地回道:“告诉她们,这几日的请安先免了吧。”
话落,她抬笔润墨,准备收敛心绪,专心做事。
可笔尖上的墨汁却不小心甩进茶盏里。
眼见着墨汁在水中晕染开来,慢慢染黑了一盏清茶。
夏时锦觉得自己的心,仿若也跟这盏茶一样,一点点变黑了。
凭什么长留那么好的人,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要被人活活打至死。
有仇不报,终日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