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那么说?”
白虹将那日在廊下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语调中带着戏谑,“姑娘现在恨嫁极了,她被陛下和怀王吓了两回,而且对离大人也颇有情感,殿下若是再不决断,姑娘和离大人怕是要成就好事。”
阿荆在一旁多嘴道,“如果不是今日温侯不在府中,离大人就要去提亲了,不过,也约好了明日去。”
白虹轻呼一声,“那以后叫姑娘,岂不是要叫离大娘子了!”
“闭嘴,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白虹撇撇嘴,嘟嘟囔囔,“殿下也忒没血性,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另投他人怀抱,还无动于衷。”
阿荆附和,“是呢,要我可舍不得,一准去抢。”
啪——一块砚台砸出来,两人不约而同,手疾眼快地躲开了。
“对了!离大人还约了姑娘,下午去城西的柳塘赏花钓鱼呢!”白虹在窗外大声喊。
不知不觉的,马车就停在了柳塘。
叶垂云捻着一串翡翠珠子,挑起了帘,坐在车里远远看。
柳塘原本人不少,但今天来的显然都被劝退了,叶垂云一路行来就看到离家的家丁在柳塘周边发钱打发人离开,而离庚白带着钓竿,教温云沐钓鱼,但两人显然也不像是来钓鱼的,嘻嘻哈哈笑得开朗,离庚白撸起袖子,提起袍子,在这样一个地方,为温云沐杀鱼煮汤。
他捻着勺子,将汤放到她嘴边,而她也不推辞,把着他的手尝了一口。
这种温馨的场景,像一支针,刺入了叶垂云的眼珠。
他们要这么过一辈子,夫妇恩爱,琴瑟和鸣,这不是他为她亲手设计的生活吗?可是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他因为这件事感到了明显的痛苦。
叶垂云忽然意识到,他如果要接受他为温云沐所设计的岁月静好的人生,他就必须接受她从他身边走开,她和他不再亲近,她的生活中接纳进另外一个男人,而排斥他。
嫉妒、困惑、不快而导致他一个月来都没有好好睡觉,积累下的疲惫和怒气终于在看到温云沐与离庚白如此亲密的瞬间而爆发,他们在打打闹闹,而自己在一旁无能为力,他甚至想要下车去做点什么来挽回,可他胆怯了,他觉得温云沐应该并不希望他在此时此刻去打扰她。
曾经除了温家父子外,他是唯一能接近温云沐的男子,如今却是个沉默又尴尬的局外人。
叶垂云想起那天在马车上,他握着她的手,想起在渐北道,她贴在他怀里,他们之间有那么多亲密接触过的瞬间,可一旦她与离庚白订婚了,她还会允许自己靠近她吗?
叶垂云十分绝望,记忆里的过往一片废墟,心里堆满了废墟中的冷灰,他的指尖凉透了。
他想:只要能把温云沐留在身边,他可以做任何事,不论什么,他都愿意做。
哪怕,她恨了他。
“去宫里。”
“是!殿下。”
景泰帝对自己儿子的急切态度并不意外,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问:“因为你怀王叔?”
“嗯。”
“他前几年死了王妃,慧太妃跟朕说过几次,但鲜少有他能看上的人,温家这姑娘——”
“父皇!”叶垂云难得一副失了冷静的样子,“我也鲜少同父皇开过口,这是头一回。”
“难道就没有别人家的姑娘了吗?”
“那王叔就不能让一让吗?我与沐姐儿从小一处长大,难道我的心意,父皇还不知道吗?”
景泰帝哼了一声,将折子扔回书案,面露不虞,“早几年你做什么去了?等到现在有人来抢,才知道重要?这个时候了,倒想起求朕。”
叶垂云也不辩白,掀开袍角,直愣愣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亮的头,景泰帝一使眼色,旁边的公公们立即上前将叶垂云架住了,好说歹说才让他别磕了。
“在你入宫前一个时辰,离家的老头子来了。”
叶垂云一愣。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庚白已经全面发起了冲锋,而他还在瞻前顾后,思前想后地犹豫着。
“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从渐北道舟车劳顿地奔波一番,就为了让朕给离庚白赐婚!”
叶垂云立即明白,便是没有怀王从中作梗,离庚白也不想再拖下去了。
“父皇,你,你答应了吗?”
景泰帝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笑,他是个聪慧的孩子,从来都清醒的很,在惊涛骇浪中长大,为自己觅得栖身之地,成长得文武双全,还能和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兄长扳手腕。
可是,怎么就在婚事上这么犯糊涂?
“你回去吧——”
叶垂云愣了一下,“父皇,你让我回去?”
“对,你回去吧。”景泰帝道:“你是皇子,温云沐不适合你,她会成为你的软肋,朕觉得,她嫁给离庚白,比嫁给你更合适。”
叶垂云跪在地上,心跳如雷。
“她嫁给离庚白,比嫁给你更合适。”
是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更般配,就连温云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叶垂云微张嘴,他想要说些什么来辩驳,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方才那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志在必得的希冀,也慢慢散开了,他的手方才紧紧握在一起,沉稳地放在腿上,可这会子不知不觉,五指分开,紧紧握住了腿上的玉佩。
很多东西,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握,曾经本以为唾手可得的,已经在指缝间挣扎逃离了。
渐渐的,叶垂云的手松开了,他浑身僵硬,窒息之际,听见景泰帝冷笑一声:“早就同你说过,你的婚事,是一桩交易,温云沐的也是,你们不要内部消耗了,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叶垂云脸色惨白,喉咙收紧,在绝望中,他艰难地开口,“父皇,我眼里有她,我母妃说,让我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也许这个过程我确认了很久,但是我知道,我眼里有她。”
“有她又能怎么样?你觉得你护得住她?”
叶垂云抬起头,望着景泰帝,眼里的哀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锋利,是坚决,“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做父皇想要我做的任何事。”
景泰帝微微翘唇,满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