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屏风上的苏绣孔雀被烛火映得流光溢彩,江柏川转动轮椅停在博古架前。他指尖拂过那尊断翅的玉雕仙鹤——正是上月初江玉窈“失手”打碎的。
“廖纤纤是玉窈表姐。”江柏川望着多宝阁上江玉窈送的青玉笔洗,釉面裂痕如蛛网蔓延,“三年前母亲要发卖她,是玉窈求情留下的。”
江锦昭手中茶盏落在案几上。他忽然想起去岁中秋,廖纤纤捧着江玉窈最爱吃的桂花糕,手背烫得通红。那时江玉窈说这丫鬟笨手笨脚,原是在遮掩血脉亲缘。
“玉窈。”江锦昭望向缩在角落的庶妹。她今日穿的月白襦裙镶着银线,倒比嫡女还要华贵三分。窗棂透进的风掀起她袖口,露出腕间金镶玉镯——那是他上月托人从江南捎回的及笄礼。
余初薇突然轻笑出声。她鬓间点翠蝴蝶簪振翅欲飞:“江二小姐好生有趣,让亲表姐当洗脚婢?”镶宝护甲划过廖纤纤红肿的脸颊,“这般厚待,难怪要往临川县主身上泼脏水。”
江玉窈指甲掐进掌心。她今日本想借廖纤纤脸上的伤坐实江颂宜苛待下人,哪想到会被江柏川揭了老底。余光瞥见廖纤纤瑟缩的模样,恨不能将这蠢货踹出门去。
“表妹待我极好。”廖纤纤突然扑跪在地,粗布衣袖滑落,露出臂上陈年鞭痕,“是奴婢自愿的!”她仰头时故意露出脖颈淤青,正是今晨被江玉窈用玉如意砸的。
余初薇用帕子掩住翘起的嘴角。这伤痕新旧交错,倒比戏台子上的苦情戏还精彩。她瞥向门外探头的小厮,故意扬声道:“原来临川县主这般菩萨心肠,连仇人的表亲都肯收留。”
江玉窈浑身发抖。她记得三年前那个雨夜,嫡母许氏将廖纤纤从青楼赎出时,江颂宜就站在廊下冷笑。如今这贱婢竟学起江颂宜的神情,当真该死!
“够了!”江锦昭突然拍案。案上青瓷茶宠翻倒,滚到江柏川轮椅边。他望着这个自幼聪慧的庶妹,忽然想起去岁书院山长的话——”令妹送来的参汤,药性相冲得蹊跷。”
江柏川俯身捡起茶宠,釉色在他苍白的指尖泛着冷光:“玉窈可知,廖家为何获罪?”他转动轮椅逼近江玉窈,“三年前廖老爷弹劾户部亏空,奏折还没出沧州就遭了山匪。”
江玉窈踉跄后退,绣鞋踩住自己裙摆。她当然知道——那些“山匪”腰牌上刻的分明是靖国公府的徽记。若非如此,嫡母怎会急着与廖家撇清关系?
余初薇突然“哎呀”一声,从廖纤纤怀中抽出半截染血的帕子。帕角绣着歪歪扭扭的“窈”字,正是江玉窈及笄时赏给下人的:“这般金贵的料子,给丫鬟用可惜了。”
“还给我!”江玉窈扑上去抢夺,发间金累丝步望勾住余初薇的珍珠璎珞。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满地滚动的珍珠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谋划。
门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许氏扶着丫鬟的手进来,看见满地狼藉脸色骤沉:“昭儿难得归家,闹什么?”她目光扫过廖纤纤的脸,忽然冷笑:“这不是廖家姑娘么?三年前老身发卖你时,可是给了路引的。”
江柏川转动轮椅挡住廖纤纤:“母亲怕是忘了,当年廖姑娘的卖身契。”他从袖中取出泛黄的纸笺,“签的是活契。”
满室死寂。
江玉窈盯着那张薄纸,终于明白为何廖纤纤始终不敢背叛——原来生死始终攥在嫡母手中。她突然尖笑出声,原来自己才是戏台上的丑角。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廖纤纤望着江玉窈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江颂宜将卖身契塞给她时曾说:“记住,能救你的从来不是主子。”
江玉窈纤指死死攥住帕子,指节泛白。方才还对她投来怜悯目光的公子们,此刻皆掩着唇窃窃私语,那窸窣声比秋蝉更刺耳。
“诸位请看这丫头的脸。”余初薇突然拽过廖纤纤手腕。少女被迫扬起的面庞上,五道红肿指痕交错如蛛网,嘴角血渍凝成暗红珠子,衬着惨白脸色愈发骇人。
围观人群响起抽气声。有位穿月白襦裙的小娘子颤声道:“这。这怕是用了十成力气抽的。”
“要我说——”姚哲倚着朱漆廊柱,腰间蹀躞带上的玉珏叮咚作响,“江二小姐不愧是江家将门之后,这手劲比我们这些爷们儿还利索。”他故意朝江锦昭方向瞥去,见对方剑眉紧蹙,嘴角笑意更深。
辛夷子固摩挲着翡翠扳指,玄色蟒纹常服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前日孤已着人查证,去岁落水之事原是误会。江大姑娘为救庶妹险些溺毙,反被传成推人下水,实属荒唐。”他目光扫过江玉窈瞬间惨白的脸,“今日既有前车之鉴,诸位莫再以讹传讹。”
江玉窈踉跄半步,鬓边珍珠步摇撞在廊柱上。她分明记得那日画舫中,四皇子亲眼见江颂宜将自己踹入湖中,此刻却将黑的说成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嗅到血腥气——原是掐破了皮肉。
“殿下!”江玉窈泫然欲泣,“那日画舫。”
“够了。”辛夷子固冷声截断,“孤念你即将入府为侧妃,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他转身时袍角翻飞,腰间龙纹禁步撞出清脆声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
余初薇趁机扶住摇摇欲坠的廖纤纤,杏色披帛拂过少女红肿面颊:“好妹妹快别哭了,仔细泪水腌着伤口。”她转向众人时陡然提高声调,“诸位评评理!纵是奴仆犯错,主家也该按家规处置。可这位——”她葱指直指江玉窈,“竟当街虐打血亲表姐!”
“我没有!”江玉窈急得嗓音发颤,“是她自己。”
“玉窈妹妹莫慌。”余初薇笑吟吟打断,“你表姐方才亲口承认,因晕车呕吐弄脏你衣裳,你才动了家法。”她抖开廖纤纤染着污渍的裙裾,“可巧我马车里备着三套换洗衣衫,若妹妹不嫌弃。”
“余姑娘慎言!”江玉窈气得浑身发抖。这招以退为进她再熟悉不过——去岁赏花宴,她便是这般当众“赠”江颂宜绣鞋,坐实对方的跋扈之名。如今这软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方知何等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