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如发丝的雨扑面而来。
耳边飘荡的不再是窸窸窣窣的落雨声,而是铃木园子断断续续的话。
【惑…不过哪有父母给孩子取这个名字的啊,魅惑?福祸?…】
…春见荧知道,原本父母想给弟弟起的名字实则是“祸”。
那一日,她偶然路过父母房间时,她听见——
“他就是一个降临到我们家的灾星…你看看他那张冷漠成熟不像孩子一样的脸…”
母亲面色嫌弃的对着父亲说…眉宇间带着微不可察的恐惧…
“…原来你还有这种特殊能力啊!让父亲附身到你身上,帮父亲一个忙吧…”
父亲面带微笑的对弟弟说…
平日轻轻抚摸弟弟头顶的双手,此刻却牢牢把在他那双瘦小的肩膀上…指尖深深嵌入了衣服中。
哒…
浅杏色的木屐踏在水洼中。
春见荧跳下廊道,孑然奔跑于黑夜细雨里。
花开院本家里的阴阳师…都去大阪城下迎战羽衣狐及其手下们。
“您去哪!”侧身擦过一个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她未曾见过的男人。
“要不要俺送您回房间里?”
土佐腔的短发男人对她说。
“抱歉…我要去救我的弟弟”,眼中含泪的她只朝他点点头,然后又再次狂奔迈入狂风中。
雨停了…风却一直没有停歇。
陆奥守吉行知道对方一定有一件必做的事,就算是死,她也一定要去做。
拦不住…就算拦住,她的肉体是活着的,心却死了。失去了真正活着的意义。
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拔枪对准朝半空中那些妖怪们。
砰!
枪响,灰色的妖怪怦然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泪水模糊了春见荧的双眼,吸满雨水的十二单已经成为她奔跑的负担。
随着她的动作,绣着金丝线的华丽十二单被依次脱下…
纱制的裳…
紫色的唐衣…
广袖的外袍…
最后贴在身上的是绢做的绿色单衣。
她伸出被雨水冻的苍白手指,抹去脸上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泪水。
【追上他!】
【我看见了!好像是一个小孩!】
【地图应该就是他偷的!快!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只是某一日,参加了某位贵族的宴会。
又和平常一样,母亲带着她到了女眷们的后院。
然而…不到一刻钟后,院外却传来侍从们奔跑捉拿的声音。
她仰起头问母亲,“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啊,和我们无关呢,荧,像光一样明亮的荧,在各位夫人面前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吧。”
她觉得微笑很累,和鸟儿们说话也很无趣,被母亲瞪了一眼,她很胆怯。
太讨厌了,她想。
鸟儿们也不想一天天,在我眼前重复着鸣唱、蹦跳、转圈的动作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让她日复一日的看着贵妇人们毫无差错、就连唇角弧度都一样的笑,听着卡拍和节奏都一样的鼓掌声。
哒…哒…哒…三下,一次不少。
她不喜欢参加宴会,更想陪着弟弟在家画画……
咔哒一声。
浅杏色的木屐和一块石头碰撞在一起。
身形高瘦,仅着绿色单衣的春见荧,好似一棵被砍倒在地的松柏一样,面朝下地扑在水洼中。
她仰起头,透过湿漉漉的发丝,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大阪城。
失血的唇费力张了张,咽下一段无声的低喘。
“弟弟…你一定要等我来…”
谩骂声,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混杂着孩童哭喊大叫的声音。
她看见父亲冷漠地命令着家中的侍从,将躲避在墙角里的弟弟拖出。
他发了疯地颤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父亲,父亲,你为什么要让侍从带走我。”
“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你被人看到了。”父亲说。
“可那并不是我啊…是…”一拳对准头颅的重击,让弟弟晕倒在地上,中断了他的话语。
“父亲。惑做了什么事?”她问。
得到的却是父亲骂骂咧咧,完全失去风度的话语。
“你是个废物!他也是个废物!竟然还会排斥!这点事都做不好!”
“你也是,翻来覆去也只会那几招讨好人的花样!多动动你的脑子想点别的招数!”
绿色的松柏,艰难地从湿冷的地上爬起,然后走到她的目的地。
一处供鸟儿们休憩的大树下。
深夜,鸟儿们都已归巢。
抱歉,已经利用过你们一次,而现在,我还要再利用你们一次。
曾用作讨好人的手段,今日,却成为我的救命手段,两次!
我既不尊贵,也不高尚,我就是个无耻的、蔑视你们性命的屠戮者,利用者!
春见荧被冻得发青的双手止不住哆嗦着。
她的听觉仿佛从悉悉索索脚步声中抽离出来,视线被幽邃的黑暗吞噬,徒留空洞漠然的对话声——
“父亲,我想去见弟弟。”
“不行,他已经被我送去乡下宅邸了。”
“那个又破又旧,连房顶都没修好的旧宅吗?”
“你有什么疑问吗?你是在质疑你的父亲?你是在质疑我!这个春见一族的族长吗!”
“不…那我可以和弟弟通信吗?”
“你已经没有弟弟了!这个差点破坏我计划的废物,才不是我的儿子!”
她猝然握紧了拳,指骨在袖子底下绷出青白色的经络。
“带我走吧…”
当暗处窥视已久的数双红色眼睛,朝春见荧扑来时。
却只抓到一手羽毛。
不计其数的振翅声音将她带离了这里。
朝大阪城席卷而去的鸟潮像极速的龙卷风一样,即将抵达那位生命垂危的孩童身边。
———
奴良滑瓢没有想到,羽衣狐竟然鸡贼的趁他不注意时,用她锋利的狐尾挖出了他的心脏,而且还吃了。
“哇”的一声,他吐了一口血在地上,伸出手擦拭了一下唇边的残血。
准备在给对方几刀,让羽衣狐的妖力彻底流失。
但是重伤让他现在难以施展他的妖术。
“小奴良~现在已经够了。”
奴良滑瓢惊诧的看了一眼,踏着式神飞上屋顶的花开院秀元。
你说够了就够了?
“别妨碍我,我可是未来的魑魅魍魉之主!她!由我来解决!”
奴良滑瓢坚定的握紧了手中的退魔刀——祢祢切丸。
由对方友情提供。
“哦~好吧。小奴良,刀好用吗?”本以为对方真的退让了。
结果却看见。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淡淡的说,“…式神,破军。”
随着手诀掐起,围绕着羽衣狐的符纸,慢慢浮现出身影。
穿着阴阳师衣服的骷髅们包围了羽衣狐。
羽衣狐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做出诸多努力。
但是眼见着又将功亏一篑。
她感受着身上逐渐被束缚的无法动弹。
她的瞳孔越收越紧,从胸膛升起了难以遏制的愤怒。
为什么他们都要阻拦我和我的孩子见面!!
明明我已经布下吸取阴阳师们灵力的阵法!
又重伤奴良滑瓢!
抓走那些贵女们!
然而,就在今天,自己所谋划的一切都破灭了。
阵法被破除!
奴良滑瓢依旧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她眼前!
贵女们竟然逃跑成功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人都看不紧,抓不到!
羽衣狐无法抚平她心中的荒诞和震惊,嘶哑的怒骂着每一个阻拦她计划的人。
“我只是抓了一点人,吃够了,我就会放她们回去。”
“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阻拦我!”
奴良滑瓢和花开院秀元不想和她多言。
为了自身的愿望,而肆意杀人,他们无法和这种极致到恶的妖怪沟通。
一个依旧摆出战斗的姿态。
一个继续念咒语,加快了封印的速度。
怨恨在心里增长,妖力的流逝让她无比恐惧…
直到她猛然想起她最后一招。
“惑!你在哪!!快出来吧!惑!”
耳边炸开歇斯底里的尖叫。
让站在屋顶上的奴良滑瓢和花开院秀元,纷纷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惑是谁?
他们心中生起了同一个疑问。
直到他们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屋顶另一个角落上…
从那里轰然飞出不计其数黑色的烟雾,扭曲盘旋在一起,哗的一声,灌入到羽衣狐体内。
感受到妖力在慢慢恢复…
羽衣狐朝两人露出一个森然至极的微笑。
“去死吧!你这只恶心的低贱老鼠,还有你这个只会偷袭的阴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