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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涵拖着伤腿从医疗站铁门出来时,刺目的阳光正从宿舍楼顶压下来。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士兵步枪上的战术手电在墙面上扫出零碎光斑,他把病历单揉成一团塞进裤兜,指尖触到布料下潮湿的绷带。

“唉,指望这些临时培训的歪厨子也是我异想天开了。”张涵盯着自己在地面拖出的脚印,喉咙里挤出半声笑。

林小羽最后给他缠的纱布不知何时松了,膝盖每动一下,渗血的纱布就粘在工装裤的线缝上,疼得他后颈冒冷汗。

虽然打了封闭针,但那个医生说好像叫什么利多卡因,可是药效依然没有那么快发挥。

“我感觉我都不像是个人。”张涵低头盯着渗出血迹的绷带,突然想起李医生抽针时那句漫不经心的嘀咕,“这药打偏了能把神经麻成烂土豆。”

利多卡因的针孔还在发烫,李医生推药时那种钝痛像根生锈的钉子慢慢拧进膝盖,此刻随着步伐扯动神经,疼得后颈的冷汗浸透了衣领。

刚才在诊疗区,那个戴圆框眼镜的护士递止痛药时,指甲缝里还卡着没洗干净的脓血,登记本上的数字被红笔圈得歪歪扭扭,听见他问药效,头也不抬地往登记本上划拉:“想立刻止痛?忍着。真当这是军区总医院?”

张涵捏着塑料药袋的手指发颤,护士刚才说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注射后1-2天止痛,3-5天消炎……”她用红笔敲了敲登记本,“如果封闭针注射部位准确,部分患者可能在注射后立即感到疼痛缓解。”

可张涵也不知道那医生给他打的准不准确,反正他是没有感觉到很明显的疼痛缓解。

食堂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喇叭杂音,电流声刺啦刺啦地混在柴油发动机的轰鸣里。

张涵转过宿舍楼拐角,看见原本当作难民宿舍的食堂外墙前停满了卡车。

这些车大多是橄榄绿色,也有几辆原本是民用的白色或银灰色,车身侧面仓促喷了军绿色漆,车尾焊着高低不一的铁栏,栏板上用红漆写着“壁水市预备役”,字迹歪歪扭扭,有些笔画没干就被雪水冲花了。

卡车引擎盖大多没关严,能看见里面裸露的零件和临时加装的管线。

靠近食堂门口的地方,两个由钢管焊成的拒马状路障斜着挡住入口,只留两人宽的缝隙。

缝隙里挤着两个戴红袖章的士官,高个子的那个举着个铁皮喇叭,喇叭表面有不少凹痕,他扯着嗓子吼,声音沙哑:

“所有人注意!经过初步身体登记的往左靠,找那边的士兵或者军官进行登记,马上进行分组。”

“还没有检查完的,继续检查。”

”只能认命了。”张涵往左边踉跄着走了两步,军靴底的防滑纹碾过地面的冰碴,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五辆卡车呈弧形停在空地上,最前面的两辆还能看出原本是物流货车,车身上“安全快捷”的广告语被军绿色油漆胡乱覆盖,尾栏新焊的铁管歪七扭八,焊点处还挂着未敲掉的焊渣,反光条在漆缝里透出银边,像道褪不去的旧伤。

最近的卡车旁,挎着81-1步枪的士兵正用匕首撬午餐肉罐头,刀刃卡进铁皮接缝的瞬间,金属摩擦声尖得刺耳。

他军装左胸的口袋翻着口,露出半截民兵臂章,显然是临时征用的地方武装人员。

张涵路过时,看见罐头里的肉冻已经发黑,士兵却用刀尖挑着往嘴里塞。

登记点设在第二辆卡车的阴影里,摆着张不知从哪找来的木头桌子。

穿橄榄绿军大衣的上尉军官端坐在折叠椅上,里面的灰色毛衣袖口起满毛球,左胸前别着枚闪闪发亮的国防服役章。

“叫什么名字?耳朵聋了?”军官的吼声吓了张涵一跳,手里的钢笔尖挂着半滴墨水,在登记本上洇出拳头大的黑团。

吴大山弯腰驼背,手指绞着破烂的衣角:“长官,俺、俺叫吴大山,家在城郊……”

“知道了知道了!”军官不耐烦地拍桌子,“种地的是吧?到了三营九连给老子扛铁锹,挖战壕比种地简单!

张涵扶着卡车尾栏凑近时,铁栏上的焊疤硌得掌心发疼。

军官抬头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满是伤疤的脸上,用钢笔敲了敲登记本:“身体检查单。”

张涵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纸团,弯着腰无比恭敬的递了过去:“长官,您请看。”

军官接过检查单,手指在\"张涵\"二字上停顿半秒,登记本上的名字按编号排得密密麻麻,前二十个名字都被红笔圈得生硬,旁边用箭头标着“炮兵团”,“机械化步兵连”,唯独到\"吴大山\"这里,箭头拐了个急弯,标着“三营九连·工兵”。

“你就去机械化步兵连吧。”军官摸出个黄铜印章,“壁水市国防动员中心”的字样已磨得缺角,往下按的时候,油墨垫因为长期未换,只在\"已登记\"栏印出半边模糊的字迹。

张涵暗喜,机械化步兵那可真是如了自己的意。

机械化步兵连,意味着卡车,意味着不用靠这双随时可能废掉的腿在泥泞里拖行。

“去二号车,车尾集合。”军官扔回单据时,张涵瞥见他手腕内侧有道旧疤,正是握枪时虎口抵枪托的位置,疤痕周围的皮肤磨得发亮,显然是长期摸枪的老兵。

“好嘞,谢谢长官。”张涵转身时,瞥见军官脚边的铁皮箱敞着盖,露出几叠臂章,齿轮与步枪交叉的图案印得歪扭,边缘还带着毛边,显然是临时赶制的。

卡车阴影里,吴大山正对着自己的登记页发呆,“分配单位”栏的“机械化步兵团三营九连”字样被墨水晕染,像团化不开的乌云。

卡车尾厢的铁门敞着,里面码放的木箱箱角印着“1987年式步兵装备”,封条是今早刚贴的,胶水还粘着手掌的温度。

车厢后,两名士兵倚着车尾抽烟,其中一个的军裤膝盖处补着补丁。

另一个斜挎着步枪,军靴的鞋头有些开胶,此刻他正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烟盒,是那种廉价的软包装,封口处印着“战时特供”的字样。

张涵靠近时,混着劣质烟草味的对话飘过来。

左边士兵弹了弹烟灰,烟头火星溅在裤脚补丁上,烫出几个焦黑点:“咱排长昨儿蹲茅坑时说的,上头要把这批难民优先往239机械化旅塞。”他说话时喉间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机械化”三个字咬得含糊,倒像是“机化”。

右边士兵往地上啐了口痰,枪管在膝盖上磕出闷响:“拉倒吧,啥机械化旅,我亲眼见着他们车队开过来,前头三辆步战车,两辆的履带都缺齿,车身上弹孔拿铁皮焊得跟补丁似的,还不如咱预备役的卡车利索。”

“听说骨干是南方军区撤下来的残兵?”左边士兵把烟屁股按在卡车挡板上,烫出个焦痕,“咱连老王头说那些部队在南方军区边境线上被冲得七零八落,一个团撤下来剩不到百人,连长腰上还挂着半截断刀,跟丢了魂似的。”

右边士兵忽然压低声音,枪管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张涵的方向。

“可甭乱嚼舌头,连长说了,现在是战时整编,能凑出建制就算万幸。”他摸出第二支烟,烟盒已经瘪得不成形,“你当咱这民兵连好到哪儿去?我上回看见后勤发的弹药箱,还是98年抗洪时的库存,木箱上‘防汛物资’的红漆都没盖住。”

烟草的辛辣味勾得张涵喉间发痒,他下意识摸向裤兜,里原本装着半盒香烟,此刻只剩空瘪的烟盒。

左边士兵抬头时撞见他的动作,突然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支杂牌香烟:“要抽?自个儿拿,老子在医疗站门口捡的,估计是哪个伤员疼得受不了塞给护士的。”

张涵犹豫间,右边士兵突然用枪管敲了敲挡板:“瞧着点!那当官的过来了。”

两人立刻掐灭烟头,左边士兵把塑料袋往裤腰里一塞,补丁裤兜鼓出个不规则的形状。

张涵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戴红袖章的士官正朝这边走来,铁皮喇叭斜挎在肩上,走动时撞在胯骨上发出叮当响。

右边士兵低声骂了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上的防滑纹,开胶的军靴在地上碾出个浅坑:“管他什么骨干不骨干,老子只知道今晨运伤员的卡车,愣是在路口堵了仨小时,就那些破车,发动机跟哮喘病人似的,还不如让咱扛着铁锹徒步实在。”

紧接着,他忽然瞥见张涵裤腿的渗血,目光在他脸上的伤疤停留半秒,又迅速移开,像是对这种战场常见的伤视而不见。

卡车尾气的味道混着未散尽的烟味钻进鼻腔,张涵盯着地上被碾扁的烟盒,上面“战时特供”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像这个临时拼凑的部队,所有的标识都在仓促中变得面目模糊。

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某辆卡车的引擎突然放炮,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左边士兵抬手捶在车厢铁板上,焊渣簌簌掉落,露出底下物流货车原有的“安全快捷”贴纸,边角在气浪中卷翘:“日他娘的!这破引擎比老子爷爷的旱烟袋还呛人,还机械化呢,怕不是‘机翻沟’化!”

张涵有些心慌,指尖在裤兜外无意识地摩挲着,先前分配时按捺不住的喜悦,此刻正像被雪水洇湿的火柴,“嗞”地一声在胸腔里熄灭,只余下指尖掐进掌心的钝痛。

两名士兵的对话,此刻正随着膝盖的阵痛翻涌上来,让他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些喷着斑驳军漆的卡车。

物流货车的反光条从漆缝里透出银边,民用客车的窗帘杆被焊成铁栏,引擎盖下凌乱的管线像极了急诊室里没来得及收拾的输液管。

所谓的“机械化步兵旅”,分明是把半旧的民用车辆囫囵裹了层军绿色糖衣,就像李医生给他打封闭针时,随便扯了块没消毒的纱布裹住伤口。

而他们这群断腿的、伤残的、临时拼凑的“步兵”,此刻正像货物般被塞进这些破车,而战争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碾成炮灰,还是先被这破车的锈钉子扎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