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漕船腥气漫上朱红窗棂,苏婉攥着玉珏的指节泛出青白。
十八辆镶金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犹在耳畔,车尾坠着的玄铁铃铛曾是她亲手设计,此刻倒成了催命符。
“拿冰裂纹瓷盏来。”她突然转身吩咐婢女,沾着孔雀石粉的指尖划过库房青铜水漏,“要去年腊月窖藏的那套。”
密室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十二盏连枝灯映得满室生寒。
苏婉将玉珏按在青金石粉绘就的漕运图上,玉中血沁竟与颜料里的孔雀石暗纹严丝合缝。
当冰裂纹盏注满晨露的刹那,墙上忽现三十六道水运暗线,其中三道泛着胭脂色暗光。
“赵帮主。”她对着虚空轻笑,将掺了糖霜的颜料泼向东南方码头,“三年前你欠相府的那船暹罗米,该还了。”
正午骄阳灼烤着王府九曲回廊。
苏婉踏入前厅时,林恒正擦拭那把嵌着波斯琉璃的弯刀。
刀刃割裂的光斑落在他眉骨,将那双总噙着三分笑意的凤眸淬成寒潭。
“青金石遇露显影的秘术,是你教宋掌柜的?”林恒突然开口,刀尖挑起她腰间禁步,“从何时开始,连我送的玉珏都成了算计的筹码?”
苏婉喉间泛起铁锈味。
那夜他将半枚玉珏系在她颈间时,朱雀大街的烟火明明映红了他耳尖。
如今璎珞间残留的沉水香,竟比刀刃更割人。
“若我说那对巫蛊人偶……”
铜漏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嗡鸣。
林恒甩袖震落案上茶盏,碎瓷溅起的水珠在他玄色蟒纹袖口洇出深痕:“相府送来的密信,需要我念给苏姑娘听吗?”
后园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苏婉望着他消失在竹帘后的背影,将掌心掐出的月牙痕印在碎瓷片上——正是巫蛊人偶缺失的右眼形状。
暮色四合时,相府旧宅的海棠树簌簌落红。
苏婉抚过树皮上经年的刀痕,忽将整盒青金石粉泼向石桌。
粉末在暮风里凝成三年前父亲临终前画的漕运图,缺失的东南角正与赵帮主的码头重叠。
“宋老板偷运的哪里是军械。”白发老者杵着虎头杖从暗门走出,杖头龙眼大的东珠映亮石桌裂纹,“姑娘闻不出车辙里掺了暹罗米浆的桐油?”
更鼓敲响二更,苏婉立在宋氏商行对面的胭脂铺前。
鎏金马车载着歌姬驶入偏门时,她袖中暖炉突然迸出火星——正是暹罗特产的龙脑香。
当守夜人敲着梆子转过街角,她腕间玉镯已磕在青石墙上,碎玉片正嵌进宋家新漆的朱门雕花。
子时的梆子惊飞寒鸦。
王府小厨房的铜吊子里煨着火腿鲜笋汤,苏婉却将煨透的汤底尽数泼进花圃。
当值的婆子瞧见她往陶罐里放第七味药材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正是林恒书房启窗的时辰。
檐角铜铃兀自震颤时,苏婉正将第七片雪胆投入陶罐。
紫苏叶裹着火腿碎沉入汤底,混着当归的苦涩在铜吊子里翻涌出奇异的甜香。
当值的刘嬷嬷瞥见那碟用井水湃过的杏仁豆腐,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这分明是王爷犯心疾时最爱的药膳。
寅时的梆子擦着琉璃瓦滚过东跨院。
苏婉推开书房雕花门时,林恒案头的波斯琉璃灯还燃着半截鲛油。
玄色大氅滑落在地,露出他蜷在紫檀圈椅里的睡姿,掌心的玉扳指堪堪抵住喉结,像是随时要碾碎什么。
\"王爷昨夜审的是江州漕粮案?\"她将食盒搁在裂了缝的青玉镇纸上,指尖抚过案牍边沿的墨渍——正是暹罗米浆特有的靛蓝色。
林恒倏然睁眼,腕间金丝楠木串珠撞在砚台上。
苏婉不急不缓地揭开汤盅,氤氲雾气里浮着半枚玉珏的轮廓:\"暹罗龙脑香遇热则显影,王爷不妨瞧瞧这汤匙上的花纹。\"
汤匙磕碰瓷盅的脆响惊飞檐下白颈鸦。
林恒捏着汤匙的指节发白,匙柄缠枝纹里渗出的胭脂色,恰与漕运图上暹罗商船标记重合。
他突然攥住苏婉欲收的皓腕,虎口薄茧碾过她昨夜被碎瓷划破的伤口:\"相府旧宅的海棠,今年开得可好?\"
辰时的市集喧闹漫过王府朱墙。
苏婉立在京城商会鎏金匾额下,耳畔还回响着更衣时婢女的私语。
林恒今晨竟穿了她去年绣的竹叶纹中衣,袖口还沾着药膳汤的沉香屑。
她将请帖按在守门小厮掌心时,镶金边的硬纸突然显出个湿漉漉的指印——正是暹罗米浆混着青金石粉的秘药。
\"苏姑娘来得不巧。\"锦屏后转出个戴翡翠抹额的胖脸男子,腰间蹀躞带七宝镶嵌竟全是赝品,\"今日要验看各府商引,怕是得劳您候上三个时辰。\"
苏婉望着他鼻尖那粒朱砂痣,突然忆起三年前父亲书房里那封密信。
彼时宋老板举荐的漕运新贵,左眼下也缀着这般殷红印记。
她解下禁步掷在黄花梨桌案上,玛瑙珠子滚过《漕运新规》的绢帛,正停在\"特许商引\"四个泥金小字上。
\"妾身愚钝,竟不知验看商引需焚暹罗龙脑香。\"她突然俯身贴近副会长耳畔,袖中滑落的碎玉片精准挑开他腰间香囊,\"三年前南码头那船泡水的贡米,如今该发芽了吧?\"
暮色将鎏金匾额染成血色时,苏婉抚过商会门前的石貔貅。
兽首左眼嵌着的东珠突然蒙上雾气,恰似林恒今晨饮尽药膳时,眼角那抹来不及藏匿的水光。
她将备好的青金石粉撒向晚风,粉末在商会朱漆大门上凝成半幅漕运图——缺失的西北角,正对着王府暗卫值守的茶楼。
更鼓声中,苏婉望着掌心血痕勾勒的京城舆图。
林恒书房漏出的灯光刺破夜色,在她裙裾上投下摇曳的影,像极了暹罗巫蛊术中预兆吉凶的蛇形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