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里,陈廷敬听着外头的动静有些讶异。
以陈廷敬对康熙的了解,今日早朝上佟国维主动站出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康熙提早授意的。
康熙这些年这么不遗余力的培养佟家,也是为了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在朝堂上掌控绝对的话语权。
至于将九格格下嫁给舜安颜,其实除了是想给佟家一些嘉奖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隆科多的死。
见陈廷敬真正讶异的,是太子“多管闲事”的行为。
九格格是四贝勒一母同胞的妹妹,哪怕舜安颜品行再差,求情的人也不该是太子, 该是四贝勒才对。
在陈廷敬疑惑的时候,外头康熙开口了,
“朕圣旨已下,绝无收回的可能,你回去吧。”
“皇阿玛,九妹妹也是您捧在手上的掌上明珠,您怎么忍心把她推入火坑?!”
胤礽脸色焦急。
“太子!”
康熙语气彻底冰冷下来,
“什么叫做火坑?!”
胤礽丝毫不在意他眼里的警告,
“火坑就是九妹妹在佟家根本没有活路!您不会以为佟家真会把四弟当做外甥吧?”
“放肆!”
康熙气得直接摔了一个杯子,
“若不是为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朕何至于被逼到这样的地步?你要是有子嗣,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换言之,如果他老老实实生下子嗣,不光是那几百平民不会死,九格格也不必嫁给舜安颜。
康熙这两句话说完,胤礽脸上的焦急很快便消失殆尽了。
他平静的看着康熙,抿着唇一言不发。
康熙很快便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恼羞成怒,
“逆子,你想造反不成?!”
“呵…”
胤礽讽刺的笑了一声,
“从始至终,想要这太子之位的,不是皇阿玛您吗?”
“你!”
康熙听闻这话,直接站起身两步跨到了胤礽面前,抬起脚踹了上去,
“逆子!为了给你铺路,朕殚精竭虑二十多年,对你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送去,你不感恩倒也罢了,还处处忤逆朕的意愿…”
“朕倒是想问问,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胤礽被他踹倒在地,闷哼一声之后又笑起来,
“如果……你是在说这二十五年如一日的牢狱生活的话,我也确实没办法感激你。”
“你!”
康熙目眦欲裂。
康熙踹到了胤礽的手臂,感受着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你想要的太子,不过是披着华丽的外衣,摆在橱窗里供人欣赏的玩偶,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胤礽扯出一个讽刺的笑脸来,
“其实,享受了皇族身份带来的福利,维护皇室的荣光无可厚非,可你心里明明认定了这一切是我的行为导致的,却不追究我的责任,反而将这后果转嫁到了九妹妹一个无辜之人身上!”
“您也配做一个父亲吗?”
陈廷敬在耳房里越听越不对劲儿,听到这的时候,他的心底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完了!
他方才为什么不直接离开乾清宫,而是鬼迷心窍地听了康熙的话,乖乖进到耳房里了呢?
康熙并没有打断胤礽说话,只是浑身上下萦绕着的戾气越来越浓厚。
手臂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胤礽疼的脸色一片煞白。
但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康熙见状,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传太医!”
“嗻!”
梁九功急忙应了一声,几个大跨步就消失在了门口。
出了大殿老远,梁九功仍然心有余悸。
这差事当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朝堂上斗法倒也罢了,私底下也丝毫不消停,他这条小命整天系在裤腰带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在等待太医的这段时间里,康熙叫人把胤礽转移到乾清宫偏殿去,随后去耳房看了一眼陈廷敬。
眼瞅着陈廷敬俨然一副“壮烈赴死”的模样,康熙没好气,
“今日的事要是敢传出去一个字,你应该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陈廷敬一愣,像是没预料到自己能死里逃生,
“皇上这是……不要微臣的性命?”
康熙鄙夷的刮了他一眼,
“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
说完,康熙脚步匆匆地朝着偏殿走去。
“……?”
只留下陈廷敬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直到旁边的小太监上前来提醒他,
“陈大人,您该走了。”
陈廷敬如梦初醒,
“嗯?好……”
康熙来到偏殿之后,看着胤礽躺在床上,满脸苍白大汗淋漓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无奈。
“都出去!”
康熙把所有下人都打发走了,浑身落寞的坐在床边上,
“你方才说,需要太子之位的是朕,这点确实没错。”
胤礽张开眼睛,扫了一眼康熙,视线中不夹带任何情绪。
可康熙轻易的就从他眼中感受到了不信任。
“所有人都能指责朕凉薄,可唯独你不能……”
胤礽又重新阖起了双眼。
康熙卖惨这一套,要是换成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皇子,都能把他们感动的涕泗横流。
可他是个几辈子加起来比康熙都老的老妖精,这种悲情的戏码对他而言,跟看一场喜剧没有任何区别。
“你出生之后不足两个时辰,你的额娘就去世了,当时正值三藩之乱,为了你额娘临终前的嘱托,朕……”
康熙看到胤礽疼得有些发抖的模样,那一腔不被理解的憋闷直接消散了个干净。
语气温和地将这些年养育胤礽的一切事情娓娓道来,然而胤礽这个在心理上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顾着感受自己手臂上的疼痛了。
康熙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梁九功就带着太医到了偏殿门口。
康熙止住了话茬,
“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