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柏又是一早便出了门。
借口要买的东西太多,他问凌溪手头还有没有钱。
“公主给了我些钱,”凌溪说,“但我想着等我们离了京,一切都要重新置办,所以留了出来,省得到时候不够用。”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凌柏说,“我们要先把路途上所需 的东西备齐,若是出了城再发现少了东西可就难办了。”
凌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毫无防备地给了他。
凌柏拿在手上掂了掂,大约有十两银子。
他不大高兴:“公主就给了这么一点?”
凌溪莫名不舒服:“这些碎银子是让我们在路上方便花的,还有两张银票,单单是买东西的话还用不上。”
凌柏笑笑:“公主想的周到。”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银票你收在了哪里?别在路上被贼摸了去。”
凌溪正在叠衣裳的手顿了顿:“不会。”
她没说,凌柏也不好再问,只好出了门。
去的依旧是叶府,只是守了许久,也不见叶俞言出来。
等了一会儿守门的换成了同他说过话的那个家丁,他凑过去,笑着问:“三小姐今日不在府上么?”
家丁皮笑肉不笑:“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随意打探主子的动静,小哥儿,你这话我可答不上来。”
这小子确实认得三小姐,三小姐也同他说了几句话,但若当真是三小姐的好友,三小姐怎会不请他进府里坐坐?听说昨日也守了三小姐半天,想来又是个心思不纯的。
家丁这样想着,看他的目光就不免带了些鄙夷。
凌柏见他不肯说,又不给自己好脸色,当即也沉了脸,讥讽道:“难怪你只能来守门。”
家丁不怒反笑:“总好过那些守在门口等着要饭的叫花子。”
“你……”凌柏咬紧了牙,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狗仗人势的东西,总有一日他要让他付出代价!
……
另一边,凌溪也出了门。
她等在卫童去北镇抚司的路上,没多久便等到了人。
卫童翻身下马:“是碰到什么麻烦了么?”
凌溪原本还想解释说自己和哥哥再过一日便会出城,见他并不惊讶,才恍然想起来,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只要他想,就没有不知道的。
她说:“卫大哥,临行之前我们想要请你去家中吃顿便饭,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她低着头,这个角度,卫童只能看到她毛绒绒的发顶。
他没迟疑:“可以,什么时辰?”
得了应允,凌溪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脸粲然一笑:“都行!不是什么要紧事,等你下了值再过去就好。”
卫童点点头:“好。”
他抬头看了一眼,今日是个阴天:“一会儿怕是要下雨,我送你回去。”
“就不麻烦……”凌溪想拒绝,却被他打断了。
“不麻烦,”他言简意赅地说,“上马。”
“……哦。”
卫童调转方向,朝着韭叶巷骑去。
风呼呼地刮在耳畔,他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他骑马将她从韭叶巷带出来的。
她没骑过马,靠在他怀里,一双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裳,待下马之后,衣裳上留了两个汗湿的手印。
那会儿他也没带过孩子,稍稍有点紧张,时不时就低头看一眼,生怕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掉下去了。
一低头他就只能看到她的发顶,那时候她常年营养不良,人长得瘦瘦小小的,一张小脸蜡黄,头发也自然是干燥枯黄的。
黄毛丫头。
他第一次对这个词有了直观感受。
他问了几个家中有女儿的同僚,他们却什么都不懂,只说女孩儿都是夫人养着的,不知道这些。
无奈,他只能去找了个认识的太医。
骤然见到锦衣卫到访,太医战战兢兢,以为自己惹了麻烦。听得他只是问什么方子能让小孩的头发长得好些,太医险些哭出来,把自己毕生所学的养发方子都给他抄了一份。
后来他就一直给她按着方子轮吃,吃了一阵子,想着小孩子容易吃腻,又去找了那太医。
太医这回不太怕了,听得他问,想了想,告诉他可以用黑芝麻等物炒制之后搓成丸子,加了糖甜丝丝的,给小孩当零嘴吃也不错。
为了巴结他,太医还主动提出说自己就会做,让他等两日过来取便是。
之后的这些年里,家里就一直没断过黑芝麻丸子。
后来宫中有个娘娘生病没了,皇上追责的时候,卫童还保了那太医一回。
如今凌溪靠在他怀里,发顶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毛绒绒的,怎么都梳不整齐,但头发乌黑油亮,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卫童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成就感:看来这些年,他把她养得还算不错。
“等离了京……”他顿了顿,“我晚上给你带些黑芝麻丸子,到时候你记得吃。”
凌溪“嗯”了一声,低下了头。
再多的黑芝麻丸子,也总有吃光的一天。
卫童向来沉默寡言,但这会儿却莫名地有许多话想说。
“等到了外面,安顿下来之后就写信告诉我。”
“嗯。”
“我常有出京的机会,你缺什么就同我说,我给你带过去。”
“嗯。”
“以后想挣钱,也不要再去武馆赌场那种地方。那些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一个姑娘家,没有我护着,很容易吃亏。”
“嗯。”
“若是缺钱了,也写信来告诉我,我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堆着发霉了都不知道。”
“嗯。”
“你那间屋子,我一直给你留着,若是你在外面过得不好就回来。”
“……”
许久不见凌溪应声,卫童自嘲地笑笑。
凌柏是她的亲生哥哥,他又算什么呢?
更何况当初他就只是帮叶家三爷的忙而已,又不是真把她当成了妹妹。
只是……就算小猫小狗,养得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来找我。”顿了顿,他补充道,“不是麻烦。”
凌溪低着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