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言在凌溪的家中住了下来。
晚上凌溪悄悄过来,给她带了吃的,和她讲了外面的情形。
“还在找你,但是宫中又出了事,锦衣卫被调走了一部分。卫大哥也被他那个顶头上司叫走了。”凌溪说。
“宫中怎么了?”叶清言问。
宫变那一夜,皇后将所有嫔妃都叫了去,一场大火下来,几乎无人生还。
“有人刺杀四皇子未遂,没能抓住刺客,被跑掉了。”凌溪说,“四皇子抽调了一半锦衣卫去贴身保护自己,接下来你应当能轻松些。”
果然如凌溪所言,接下来的日子,韭叶巷里再没有锦衣卫过来搜查。
倒是管婶婶来过两回,在院子外探头探脑,问凌溪叶清言是不是真的走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有些失望,又好似松了一口气,没说什么便回去了。
三位皇子的争斗渐渐尘埃落定。五皇子重伤,在床上躺了月余,有一天早上下人进去给他换药,却发现他悄悄死在了夜里,身子都僵了。
三皇子一直负隅顽抗,却被底下的人背刺,呈上了贵妃这些年里卖官鬻爵的证据。幽亲王再一次反水,将刺杀皇上的罪名推到了三皇子的头上。
锦衣卫在三皇子府中搜出了与当初那扮作舞姬的刺客,匕首上下的毒相同的毒药,人证物证俱在,四皇子根本不听三皇子辩驳,当即便将人抓住关进了天牢。
朝臣们眼见着风向变了,也纷纷倒戈,已经有人在早朝上提起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四皇子继承大统。
四皇子推脱,朝臣们继续上书进言,言辞恳切。这样几次三番之后,四皇子才终于点头,令礼部择黄道吉日办登基大典。
冬日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下来了。
算算日子,叶清言已经在凌溪这里住了一月有余。
城门处已经解了封,但行人进出的时候,查验得比从前要细致数倍。
凌溪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两张悬赏令,一张是她的,另一张竟然也是个熟面孔。
“就是他试图刺杀四皇子。”凌溪说道,“你们两个的悬赏令贴得到处都是,想要离京怕是不大容易。”
叶清言摸了摸另一张悬赏令,对凌溪说:“你得了空去一趟洛水书铺,瞧瞧是否还开着。若是还开门,就同掌柜说要见双瞳。”
凌溪应了:“我这就去。”
她的脚程很快,下午便回来说,掌柜不认得叫双瞳的。
叶清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凌溪回了卫府,叶清言没有立刻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窗前。
一阵风吹过,她轻声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雪地里忽然就出现了一个身影,重明推门进屋,掀开兜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找我。”他的声音沙哑。
叶清言与他并不熟悉,只是林知许刚入宫的时候,他曾经代她传过几次话。
“小公主还好吗?”她问。
重明的嘴唇颤了一下,环绕在身上的冷冽气息忽然就散了。
他拉过椅子,径自在她旁边坐下。
“不大好。”他说道,“她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总是哭,要找哥哥,要找母亲。”
叶清言轻轻一叹:“公主年纪小,骤然没了最亲的人,总归是要哭上一阵子的。”
重明默然,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两人对坐良久,他忽然开口道:“如果不是娘娘,当年……我早就死了。”
叶清言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他说着。
“我是罪臣之子,当年全家流放,我娘临死之前,将我托付给了我爹的旧友,求他多看顾我几分。”
“他带我回京的路上遇到山匪,他将我推出去挡了刀,所幸我命大,没有当场丧命,一路靠着乞讨,又回到了京城。”
“那时候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他不是可以依靠信赖的人,于是宁愿混迹街头,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没有再去找他。”
“可是后来有一回,他还是在街上看见了我。”
“兴许是怕别人知道他和我这个罪臣之子有关系,又兴许是他心中有鬼,怕我去找他讨说法,他竟指使下人将我痛打一顿,丢到了荒地里等死。”
“我的腿被打断了,肋骨也断了几根,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死了,但……”
重明忽然笑了。他的眼下有两道深深的皱纹,看着分外疲惫,笑起来的时候,却又格外温柔。
“是娘娘救了我。”
“那时候她才四五岁的样子,小小的一个,一身素白,我第一眼见了,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还在想原来白无常竟是个小姑娘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正逢她的生母离世,所以她才一身缟素。”
“她给我喂了水,又去路上叫人,将我一路送到医馆,最后还给我留了几块碎银子。”
“我靠着那几块碎银子活了下来。”
“没有别的去处,我狠心进了宫,没想到十几年后,竟又见到了娘娘。”
“只看到她第一眼,我便认出了她来。她与小时候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心软又天真……我一直想,当年娘娘救了我一命,如今我终于可以守护她了。”
“但……”
重明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最后的时候,娘娘……痛苦吗?”
叶清言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但她的心应当是平静的。她的女儿能够平安活下去,而她也没有丢下儿子。”
重明颓然坐在椅子上,仿佛凭空老了十岁。
“我应当陪着娘娘一同去的,”他喃喃道,“皇后不允又能如何呢?只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你不能死。”叶清言说,“若是连你都没了,小公主要怎么活下去?你去刺杀四皇子,可曾想过一旦失败了,往后小公主该怎么办?林姐姐将她托付给你,不是要你为她报仇,而是想要你护女儿周全的。”
重明垂着眼眸,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道:“你找我过来,是要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