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倒是笑了:“老弟,没有了我气你,你得长命百岁--”
黎言也一笑,点头:“老夫尽力。”
其余的话语无须多说,一杯酒便喝进了半生的宦海沉浮、昨是今非。
谢远臻放下酒杯,看着病恹恹地靠着蕴华的周氏,终究不忍,关心地道:“你回去吧,好好养着,我有暖儿陪伴,无须太多挂念。”
周氏颤巍巍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披风,费劲地道:“天气愈发冷了,要多穿衣服--替我给姐姐说一句,我对不起她--”
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满面。
他伸手替她擦去泪水,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转头嘱咐蕴华和黎锦云:“你们要好好照顾夫人--”
两人点头,他放开了手,转身上了马车,不忍再看这离别的悲伤。
黎锦云、黎婉茹和萦华也拉着谢萦姝依依不舍,舍不得放手,谢萦姝含着泪正在说话,那头却有几匹马奔跑着过来。
是太子骑马带着楚霞、誉王带着初云、周密带着林若真、上官弦带着赵寻芳--
下了马,几个姑娘急急地扑了上来:“谢萦姝你不讲义气,就准备就这样走了吗?”
看着这些生死与共的朋友,谢萦姝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不想你们为我担心--”
初云抱住了她:“嫂子,你走了,哥哥回来怎么办?”
谢萦姝心头一酸,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无法回答。
楚霞含着眼泪骂:“你走再远,也要记得回来啊--”
林若真道:“就是,你是丞相府大小姐,是这京城中的第一贵女,离了这里,那儿都不适合你--”
赵寻芳拉着她的手,将一副兔绒的手套放入了她的手中:“天气渐渐冷了,你别冻着--”
谢萦姝忍不住抽泣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别为我担心--”
楚霞回头拉太子:“太子哥哥,你想想法子吧--”
太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谢萦姝摇头:“殿下,此事与你无关,你别再为谢府说话了--”
太子用安慰的语气道:“萦姝,你放心--”
谢萦姝心头一热,点点头,看着太子和誉王,终是不放心:“若是--我不希望看见你们兄弟相互残杀--”
太子的神色愣了一下,誉王的脸色也变了,但最终他点点头:“六嫂,我明白你的意思,若真有那天,你放心,我拼了命也不让大哥和六哥哪一个有危险--”
谢萦姝安心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和众姑娘告别,可人生聚散无常,再是不舍得,众人也只能看着那辆马车在秋风之中渐渐远去--
初云哭得很伤心,太子揽揽她的肩头:“初云放心吧,萦姝会回来的--”
父女俩且行且游玩,待走到镜月湖边时,已经是初冬时节。
李青书早已经派人在湖边置好了一处精致的院落,这个小院子离前边的小镇不近不远,旁边稀稀疏疏有着几户人家,前面是平静开阔的镜月湖,后边不远处是树木茂密的山岗,院落半隐在花木之中,不至于荒凉又幽静秀美。
青砖铺成的院子非常开阔,四围搭着竹篱笆,种满了谢萦姝最爱的月季,修有紫藤架和葡萄架,房屋精巧舒适,虽然在湖边,却没有一丝潮湿之气,处处透着温馨洁净。
院门之外有一大片的空地,李青书吩咐修整出了一个整洁的院坝,水边有着几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柳树和榕树,可以想象夏天傍晚在水边乘着水色看着晚霞吹着微风的惬意。
谢远臻非常满意这个地方,这里离宁钰欢长眠的地方也不远,李青书已经派人修整了通往墓地的通道,墓地边上种植了无数花草,搭建了卷棚,布置好了桌椅。
他经常趁着日头好的时候,独自走了去,在卷棚之下看看书,或者四处走走,整弄一下花草,晒晒太阳,和妻子呆上整个下午,就好似年轻的时候一般,他做着事,她静静地在看。
这般悠闲惬意的时光,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梦想过,后来渐渐地磨灭在了无边的权欲之中。
如今,他又重拾了过往的心愿,并且已经生活在了曾经梦想的时光中。
他觉得非常舒适,以往的争强斗胜、功名利禄的心全被这湖光山色溶解了--
他觉得就这般了此残生,也不枉这一生了--
谢萦姝看着父亲的精神有了寄托,再没有往日的沉郁和落寞,心中也高兴了起来。
只是,每天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外边传来的微微水声的时候,她的心口,会悄悄地酸涩和疼痛。
她思念他,思念成狂。
不知道他在狄柔是怎样的境地?
他得胜了吗?
他回来了吗?
他知道她一走了之会怎样?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因为,若是听见了他得胜归来,被皇帝赐婚的消息,她会难过的。
她觉得孤寂,无边的孤寂,又不同于冷宫时的孤寂。
冷宫的时候,她满心的仇恨,而如今,她只有满心的牵挂。
以后如何,她不敢去想--
南方冬天的晴天是很难得的,多的是阴雨绵绵的时候,阴冷逼人的天气中,谢萦姝便让人将地龙烧得暖暖的,让父亲在书房之中看书、习字、作画,舒适温暖,不去管外边如何的凄风苦雨。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便喜欢在院子中晒太阳,侍弄一下花花草草。
父女俩的行程,是没有告诉别人的,所以除了谢家的人,在这里,几乎没有知道这个老头子是曾经的丞相,权倾天下的人物。
左邻右舍都只当是有钱的员外,来这里养老罢了。
周围住着的邻居,大多是在前边镇上做些小生意的人,家里也还有着田地,农闲或是逢着不赶集的日子,人们饭后喜欢围着湖边走走。
看着这么一个精巧的院落,外边又有这么开阔的一个平坝,渐渐地,人们喜欢在柳树下坐着闲话几句。
刚开始,谢远臻不太喜欢出门,就在院子里头弄弄花草,有天,他在修剪月季枝条的时候,有个老头儿掐着胡子在篱笆外边笑道:“老哥哥,你这般剪法,明年春别想发一根条子出来--”
他直起身子,笑笑:“我本不精于此道,只是听人说,冬天要减去枝条,明年会发得更好。”
老翁笑着一步迈了进来,扶起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枝条叹口气:“花草也是有偏好之物,花与花草与草各有脾性,有些花要剪有些不要,因材施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