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风。
“应先生,您怎么在这?”
望着那自山路尽头缓步而至的青年,苏长泠不自觉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方才还在思考应无风与那妖王景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这会这老树便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倒让她觉着有些怪不自在的。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正让她疑心四起的老树;又有点那种前脚刚在人背后说人坏话,后脚就被人抓了个正着的错觉。
——很尴尬。
剑修抿了嘴,定定看着青年一身青衫带着雾气,大步流星地自山中走到自己面前。
他仿佛有些急切,赶路时袍袖上都带了几分猎猎的风。
站定后应无风恍若没瞧见少女面上那派复杂又一言难尽的神情似的,顾自浅笑着对她弯了唇角——他目色温和,眉间像镌着道春日里暖融融的风。
“长泠。”青年嗓音噙笑,“妖王上回趁机留在山里的活枝都已被我清理完了,临下山前,我见山中西南妖气冲天,猜料你们这里许是遇到了些麻烦,便匆匆赶过来了。”
“——怎么样,长泠,你们这一切都还顺利吧?”
“……还算顺利。”苏长泠闻言,瞳中本就复杂不堪的情绪,这下更复杂了——她忽然想起来欲魄的那句,“你回去自会知道”。
“不过,先生怎会这么早便走下了山来?我们上次通信时,您不是说还要再忙活上三日吗?”
——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才过去两天多点。
“原本预计的是要三日,但我挂心着你们这头的情况,就竭力加快了下进度。”青年半垂着眼睫说了个轻描淡写,“不想竟还真硬挤出来了一日。”
“对了,上回帮你查出来的那个摩崖石刻——你找见当年那个写下那首诗的人了吗?”
“这样。”少女自然垂落在身侧的五指无意识地蜷了又蜷,尾音拖得既长又远,“上回到那首诗,我侥幸已查得明白了,只是……”
“只是?”应无风脑壳一歪,静静等候起了少女的下文。
——只是那人就是当年的她、如今的欲魄吞贼。
并且,她这会莫名就很想趁机绑了这老树,给他逼一回供。
但逼供这事……不好让她小徒弟和虞师兄在场。
毕竟,应无风的修为实在是太高了,她二人待会若真打了起来,她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他若与那妖王景韶没什么关系倒还好……但倘若他是敌非友,或是一时难分敌友,那云娘他们留在这里,只会为她平添掣肘。
苏长泠思索着偷偷捻了袖口,片刻回首望了跟在她身后的虞修竹二人一眼:“虞师兄,你先带着云娘回去吧。”
“我有点事想要先同先生商议一下,许要在这多留上一会——客栈那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议事。”
“苏师妹……”小道士听罢,近乎本能地犹疑着团了眉心,下意识便想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的程映雪见状忙不迭伸手一把薅了他的衣袖,遂对着少年人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没必要,她师父心里可有着数呢。
真要遇到点啥,他们在这,指不定还得给人拖后腿。
“成,师父,那徒儿就先跟着小虞道长回客栈了——”按死了小道士的小姑娘笑吟吟弯了眼睛,“刚好他身上那伤口还得再仔细包扎一下……您早些回来,也别太晚。”
“走了,小虞道长,您胸口那两道可得赶紧回去上点药,不然待会又裂开了……”
程映雪嘀嘀咕咕,边说边借着要搀扶虞修竹的由头,一肘子怼在了少年胸前。
“嘶——”
小道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疼得直门龇了牙,原本都快好一半了的伤口顿时又迸出来了几粒血珠。
“啊呀!您看,刚说要裂,这不就又出血了吗?”小姑娘故作夸张地睁大了眼睛,转手连推带搡地拐着虞修竹快步奔向客栈,“快走快走!您这可真是一刻都不能耽误!”
程映雪大呼小叫,不多时便带着人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应无风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先前还满带笑意的瞳色霎时化作了满目担忧:“小虞受伤了?”
“长泠,你没事吧?”
“……我的确没事的,先生。”苏长泠欲言又止,“虞师兄他受的也只是些皮外伤。”
“我们今天的确在山脚墨坊里遇上了一群通身血气的恶妖……但并不算太难对付。”
“唯一令我有些困扰的是,那些恶妖是被欲魄吞贼带过来的。”剑修说着悄悄打量起了青年的面色,袖中山君轻轻震颤着,随时能挣脱那鞘上的束缚。
“——但他又显然没这个能一口气纠集来十数只恶妖的本事。”
“我怀疑此事或与妖王景韶有些关系——先生,您觉着呢?”
“欲魄,吞贼?”应无风呢喃着低声重复,“你从前遗失的一魄?”
“是。”苏长泠不动声色,“且是刚从鬼珠里逃出来不久的那种。”
“此外——写下您先前查到的、那个摩崖石刻里那首诗的人,也正是数百年前的欲魄。”
“或是说——我,写下那诗的人,是几百年前的我。”
“原来如此……”青年听罢恍然抚掌,一面又沉吟着来回踱了步,“那欲魄的确是没那个本事……甚至放眼整个徽州,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召集来这么多恶妖的东西也不多。”
“那依着当前的情况来看,此事的确很有可能又是妖王所为……长泠,你那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有。”苏长泠不假思索,眼神幽幽,“那些恶妖都是弃子。”
“他们是被人喂了毒后扔过来的——就算我不出手,只要大家扛过那么一小段毒发的时间,它们照旧得魂归西天。”
“所以啊,先生,您说,妖王这么做,又是为了些什么呢?”
“他分明已为吞贼拉来了这十数只恶妖,却偏生提前算好了它们的死期;他瞧着像是不想随意伤人,却又偏生纵容着妖物们在坊中作乱生事。”
“他这是为了什么呢?”
“——这分明,像是堆毫无意义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