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
南城,郡县。
黄昏日落,下班高峰期的小镇街道,迎来了它最热闹的时刻。
姜东站在歌舞厅的门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自行车,以及成群结队回家的工人们发愣。隔壁纺纱厂上贴着红彤彤的“劳动最光荣”标语,汗水混合着地面尘土飞扬的味道,在姜东的鼻尖萦绕了许久。
穿着喇叭裤的潮流青年,和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路过,对着姜东一阵指指点点。
直到对面响起邓丽君演唱的“甜蜜蜜”,姜东这才如梦初醒。
他站在这里,已经整整一个下午了。
直到现在,他才接受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他重生了。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躺在重症监护室内,等待着死亡降临,好结束自己这潦草而又充满悔恨的一生。
结果一睁眼,他竟然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一九八三年。
姜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年。
这年,普通农村家庭出身的他,参加高考却发挥失常,导致名落孙山。
原本砸锅卖铁供他读书的家里人,对他的希望,也逐渐变成了失望,为了不让姜东过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家里可谓是操碎了心。
为了他,大姐不得不早早嫁人。
小妹也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
同样是为了他,父亲拖着病重的身体选择了隐瞒,最后死在了给他凑钱的路上。
以上种种,都成为了姜东的噩梦。
余生午夜梦回,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祈求老天爷,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如今,竟然成真了。
既然老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姜东心里暗暗发誓。
这一世,他一定要活出个人样,让家人里过上好日子。
八十年代初期,虽然国家已经颁布了改革开放的政策,但基本上都集中在沿海城市,国内主流依旧追求的是吃国家粮,捧铁饭碗。
进厂成为一个光荣的工人,这是最普遍的选择。
再好点的,就是八大员了。
比如一个供销社的售货员,每个月24.5块的工资,看着不比厂里技术工多,但旱涝保收的各种福利,加上半个公职人员的社会待遇,依旧让无数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去的。
不过这种好去处,也不是谁都能去的,文凭有限制就不说了,关键还得是有路子才行。
于是,家里人就为他寻了这么个路子。
虽然姜东高考失利,但好歹也是个高中文凭的读书人,为了给他寻个好工作,家里老头子特意请村长吃了顿饭。
那日,村长喝的五迷三道,话里话外的暗示着,只要给他两百块钱打点,他就能让姜东到供销社去上班。
两百块钱啊!
对于一个八十年代的普通农村家庭,这几乎是一笔巨款。
但听到这个消息的老两口,还是激动的一宿没睡。
隔天,就四处凑了钱,顺带着买了条八毛钱一包的“金丝猴”,直接送到了村长家里,接着便在家里等起了消息。
但事实上,村长那边别说消息了,就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姜东不由叹了口气。
或许上一世,他对这件事还能抱一些希望,但重活一世,他已经十分清楚村长是什么为人,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更重要的是,当个销售员,每月挣个二三十块?
或许对于旁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件极其体面的工作,但姜冬可决不满足于此。
重活一次,他若是就这点抱负,那还不如趁早跳了嘉陵江,免得浪费老天给他的机会。
“哥!”
一个略带急切的喊叫,让姜冬抽回了思绪。
抬头一看,就见小妹姜秀秀斜挎着军绿色的帆布包,一身素白的衬衫,扎着麻花辫急匆匆的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跑的小脸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这还没到点呢,你咋放学了?”
姜东拍了拍姜秀秀的后背,让她把气喘匀乎了,话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家里的电话,打到学校教务处了,说是大姐出事了……”
看着姜秀秀一脸焦急的样子,姜东不由眉头暗皱,果然还是发生了。
原来,因为几天过去了,村长那边还没有消息。
大姐有些沉不出气,于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公社办公室,想找村长要个解释。
但外人面前,村长哪里肯承认这种事情。
大姐是个急性子,便直接伸手,让村长把两百块钱还回来。
村长脸都绿了,说哪有什么两百块钱,压根就不承认自己收过什么“贿赂”。
大姐听后,顿时就急了。
为了这件事,家里找能借的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就差没砸锅卖铁了,现在事情办不成,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起那两百块?
大姐也是急红了眼,结果这个时候,村长竟然反咬一口,说大姐是来偷东西的,当场就叫人给大姐扣了下来。
姜秀秀越说越急,最后红了眼眶:“哥,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现在村长一口咬定就是大姐偷东西,这要是被留下记录,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姜东当然不是不急,而是因为这件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大姐档案留了污点,丢了工作,最后不得不早早嫁人,一辈子都过得不幸福。
而且经历过一次,他清楚这件事着急也没用。
村长这么干,其实就是为了堵住姜家人的嘴,免得再给他惹什么麻烦。
所以只要姜家人就当两百块钱的事情没发生过,那就什么都好解决,可问题是……
姜东五指紧握。
重生一次的他,咽不下这口气。
但没多久,当他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机关大院的时候,却忽然眼睛亮了起来。
“秀秀,你别着急,哥有个办法,只是需要你暂时委屈一下。”
说着,姜冬靠近,在姜秀秀的耳边细语了起来。
片刻之后。
“啊?”
姜秀秀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