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银辉如练,将欧阳王府的朱墙黛瓦浸染成霜色。雕梁画栋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檐角垂落的冰裂纹琉璃灯盏折射出细碎光芒,与天上星辰遥相呼应。夜风掠过汉白玉栏杆,带起廊下悬挂的青铜风铃,叮当声里似藏着百年王府的幽秘低语。庭院中的古槐沙沙作响,树影婆娑间,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一切,连那斑驳的月影都像是王府森严规矩的化身,在地上织就无形的网。
15岁的欧阳浩轩,乳名逸安,此刻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半蹲在王府西角墙根处。玄色劲装勾勒出少年初成的挺拔身姿,腰间嵌着金丝云纹的佩剑在月光下泛着冷芒,剑穗随着夜风轻轻摇晃。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被月光镀上朦胧光晕,剑眉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紧紧盯着三丈外的王府高墙,眼底跳动着按捺不住的雀跃与渴望。这已是他第三次尝试偷溜出府,前两次都在即将成功时被眼尖的侍卫发现,此刻他的掌心沁出薄汗,既紧张又兴奋。
王府墙外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与市井喧嚣,像无形的钩子挠着逸安的心。他想起前日在书房偷听到的消息,醉仙楼新来的说书人曾游历敌国边境,知晓诸多对方军营部署的隐秘。这些充满冒险的故事,远比王府里千篇一律的礼仪课和兵法书更让他着迷。作为欧阳家族的世子,他从小被教导要铭记家族荣光——欧阳氏先祖曾为慕容王朝开疆拓土,以赫赫战功获封异姓王,虽与皇族无血缘,却世代肩负着守卫山河的重任。可少年心中那团对自由与未知的向往之火,却从未熄灭。尤其是每当夜深人静,他透过窗棂望着天上的月亮,总觉得那轮明月下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广阔天地。
“吱呀——”一声细微的响动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逸安浑身汗毛倒竖。他如同一头警觉的野兽,瞬间转身,腰间佩剑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瞳孔微缩。月光下,一名身着粉衣的小丫鬟捧着鎏金茶盏,怯生生地立在三步开外,指尖微微发颤,盏中茶汤在月光下泛起细碎涟漪。“小世子……王妃让奴婢给您送茶。”丫鬟声音轻得如同蚊蝇,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逸安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收剑入鞘时,余光瞥见丫鬟袖口沾着的糕点碎屑——那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玫瑰茯苓糕,心里不由得一暖,又有些愧疚。
看着丫鬟转身离去的背影,逸安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愧疚。他知道,王府上下都在为他操心,尤其是母亲纳兰暖玉。但这份愧疚很快被对自由的渴望压下,他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后退三步,猛地助跑跃起,足尖在青砖墙面上连点三下,借力跃上墙头。琉璃瓦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脆响,惊起檐下栖息的夜枭。逸安低头回望,月光下的王府宛如一座巨大的棋盘,亭台楼阁整齐排列,却像无形的牢笼将他困在其中。他唇角勾起一抹倔强的笑,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玄色衣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只挣脱樊笼的飞鸟。落地时,他膝盖微曲,稳稳地蹲在墙角,迅速观察四周,心跳还在剧烈跳动。
长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灯笼将路面照得通明,吆喝声、谈笑声此起彼伏。逸安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在夜晚如此真切地感受市井的热闹。街边摊位上,糖画师傅手中的勺子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画出栩栩如生的凤凰;卖艺的壮汉舞动着大刀,虎虎生风,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叫好;还有说书人拍着惊堂木,讲述着敌国边境的奇闻异事,称对方正在秘密训练一支神秘军队。逸安穿梭在人群中,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连空气中弥漫的烤羊肉香气、脂粉香和汗味混杂的气息,都让他觉得新鲜无比。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翻墙的那一刻,王府内早已暗流涌动。
王府东阁内,王妃纳兰暖玉正倚着雕花窗棂,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指尖轻轻摩挲着窗边悬挂的平安锁,那是逸安出生时,她亲手用红绳串起的羊脂玉坠,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玉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却比不过她眼底化不开的担忧。“逸安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欣慰与苦涩。窗外的月光忽明忽暗,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襁褓中的小婴儿正冲着她咯咯直笑,转眼却又变成那个固执翻墙的少年。
作为母亲,纳兰暖玉太了解儿子的性格。逸安继承了父亲的英气与果敢,却又多了几分不羁。她记得去年上元节,逸安偷偷溜去看灯会,回来时兴奋地讲述着街头杂耍和灯谜,眼中闪烁的光芒是在王府从未有过的。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四方高墙终究困不住儿子向往自由的心。“王妃,小世子他……翻墙出府了。”贴身嬷嬷的声音带着焦急,打断了纳兰暖玉的思绪。她的手微微一颤,平安锁在风中轻轻摇晃。沉默片刻,她轻声道:“通知暗卫,暗中保护,不要让他发现。”眼中满是无奈与牵挂,随后她转身走到佛龛前,点燃一炷香,默默为儿子祈祷平安。她心中清楚,在这风云变幻的世道,慕容王朝虽处盛世,却强敌环伺,儿子的安危不仅关乎欧阳家,更牵动着边境安宁。
与此同时,书房内,王爷欧阳瀚宇正伏案批阅奏折,朱砂笔在宣纸上勾勒出凌厉的字迹。忽听得窗外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瓦片轻响,他握笔的手骤然收紧,笔尖在奏折上晕开一团暗红。作为久经沙场的将领,他对危险有着本能的警觉。片刻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室内,黑衣人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启禀王爷,小世子翻墙出府了。”
欧阳瀚宇盯着墨迹未干的奏折,指节泛白,骨节突出如嶙峋山石。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他想起逸安小时候,总是缠着他讲述战场上的故事,眼中满是崇拜与向往。这些年,他刻意对儿子严加管教,希望将他培养成能延续家族荣耀的接班人,却忽略了少年心中那份对自由的渴望。“让他闯。”欧阳瀚宇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敢伤半根毫毛,我要敌国血债血偿!慕容皇室若知此事,定不会坐视!”话音未落,窗外明月忽被乌云遮蔽,夜色愈发深沉。他伸手去端案头的茶盏,却因用力过猛,“咔嚓”一声,青玉茶盏在掌心炸裂。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眼底翻涌着滔天怒意与隐而不发的担忧,随后他立即召集王府精锐,准备随时接应。欧阳瀚宇深知,欧阳家与慕容皇族虽无血缘,却因世代盟约休戚与共,若世子出事,边境防线与朝堂局势都将岌岌可危。
此时的长街上,逸安正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中。他来到醉仙楼前,仰头看着楼上明亮的灯火,心中充满期待。正要抬脚进门时,一个醉醺醺的大汉突然从旁边撞了过来。“走路不长眼啊!”大汉满嘴酒气,一把揪住逸安的衣领。周围的人纷纷驻足围观,却无人敢上前。暗处的暗卫们瞬间绷紧了神经,几人不动声色地靠近,随时准备出手。逸安却不慌不忙,反手扣住大汉的手腕,借力一甩,将人摔倒在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撒野!”他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大汉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如此厉害,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跑开了。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逸安微笑着向众人抱拳致意,心中满是自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个真正的江湖侠客。
走进醉仙楼,二楼雅间里早已坐满了好友。“逸安,你可算来了!”好友们纷纷起身相迎,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说书人正在讲述着敌国的最新动向,称对方边境异动频繁,似有大举进犯之意。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逸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让他感到无比畅快。他从未想过,一个普通的夜晚,竟能如此精彩。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享受自由与欢乐的同时,一场敌国精心策划的阴谋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敌国的密探混在人群中,目光死死盯着逸安。他们得到情报,欧阳王府的小世子今夜会独自外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能抓住小世子,就能在两国对峙中占据上风——不仅能削弱欧阳家的战力,更能动摇慕容王朝边境防线,甚至以此要挟,逼迫慕容皇室割让战略要地。密探悄悄发出特殊的口哨信号,向同伙传递消息。暗处的影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动作,他眼神一凛,立即发出无声的信号。几名暗卫迅速包围了密探,在其同伙有所察觉之前将其制住。密探被堵住嘴巴,拖进了旁边的小巷,身上藏着的密信也被搜出,信中详细记载着绑架计划,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敌国企图挑起欧阳家与慕容皇室间隙的险恶用心。
夜深了,醉仙楼里的客人渐渐散去。逸安与好友们告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在街上。月光依旧明亮,街道却安静了许多。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酒意也清醒了几分。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诡异。街边的灯笼不知何时熄灭了几盏,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暗处的三百暗卫也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影一握紧手中的剑,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知道,危险正在逼近。果然,十几个蒙面人从屋顶和巷子里窜出,将逸安团团围住。“欧阳世子,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蒙面人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剑身上刻着敌国特有的图腾。
逸安心中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他手按剑柄,目光如炬:“你们是什么人?”“不用知道我们是谁,到了地方自然会告诉你。”蒙面人说着,一挥手,众人便围了上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在月光下展开。逸安拔剑迎敌,剑法虽稚嫩,但胜在灵活多变。暗处的暗卫们也纷纷出手,他们如同鬼魅般穿梭在蒙面人之间,招招致命。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激烈的打斗声惊动了附近的百姓,有人惊恐地尖叫,有人慌忙跑去报官。
逸安在战斗中逐渐落入下风,一名蒙面人趁机从背后偷袭。千钧一发之际,影一飞身挡下,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世子快走!”影一喊道。逸安知道此时不能逞强,他转身向王府方向跑去。暗卫们且战且退,死死挡住蒙面人。终于,他们看到了王府的高墙。就在逸安即将翻墙而入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奔他的后心。影一再次挺身而出,用身体挡住了利箭。“影一!”逸安惊呼一声,转身扶住倒下的暗卫统领。影一面色苍白,却强撑着说道:“世子没事就好……”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王府的大门突然打开,欧阳瀚宇带着一队侍卫冲了出来。看到儿子平安无事,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但当他看到受伤的影一和地上的蒙面人尸体时,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敌国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此事必要禀明慕容陛下,定叫他们付出代价!”纳兰暖玉也匆匆赶来,看到儿子平安,泪水夺眶而出。她紧紧抱住逸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逸安第一次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心中满是愧疚:“母亲,孩儿让您担心了。”
这场惊心动魄的夜晚,让逸安明白了两国纷争的残酷,也让他感受到了父母和暗卫们的爱与守护。他终于懂得,欧阳家作为异姓王,看似荣耀加身,实则肩负着与慕容王朝共进退的重担。月光下,欧阳王府的大门缓缓关闭,一场新的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正在黑暗中等待着他们。而经过这一夜,逸安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快快成长,成为能保卫家族、守护山河的栋梁,不负慕容皇室所托,不负欧阳家百年荣光。
十五夜探江湖,暗卫织成罗网(续)
欧阳瀚宇凝视着怀中昏迷的影一,指腹抚过暗卫统领染血的衣襟,掌心传来的潮湿温热让他喉间泛起腥甜。\"传守城兵马司指挥使!\"他突然转身,玄色锦袍带起的劲风掀翻了案头未及收讫的密函,\"即刻封闭九门,凡酉时后出城者,格杀勿论!\"
王府角楼的梆子声惊破夜空,三长两短的急响如催命符般荡开。不到半柱香时间,青灰色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下落,沉重的铁闩轰然入槽。守城士卒手持火把列队巡逻,火光将\"慕容\"旗号照得通红,城墙上的滚木礌石已尽数就位,整座城池化作铁桶。
\"命神机营沿护城河布设拒马,每十丈设烽火台。\"欧阳瀚宇站在王府箭楼上,看着灯笼如萤火般在街巷间亮起,\"通知京兆尹,以坊为单位逐户盘查,重点搜查西域商队落脚的驼铃客栈、临江码头的货仓。\"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腰间虎符随着动作撞出清响,\"若有反抗,不必上报。\"
更鼓声中,三千羽林卫踏着整齐的步伐涌入朱雀大街。领头将领手中令旗挥出,士卒们如黑色潮水般散开,将醉仙楼围得水泄不通。掌柜的举着账本的手不住发抖,看着官兵将二楼雅间的地板撬开——那里果然藏着暗格,几封未及焚毁的密信上,印着敌国狼头图腾。
与此同时,王妃纳兰暖玉守在逸安的寝殿外,听着屋内传来的绵长呼吸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少年白日里翻墙时蹭破的手腕已敷上金疮药,眉梢还凝着未褪的惊惶。她轻轻掩上雕花木门,裙摆掠过回廊时带起一阵药香——那是她亲手调制的止血散,此刻正裹在影一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当纳兰暖玉提着药箱匆匆赶到议事厅时,影一正躺在临时搭起的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他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箭矢穿透皮肉时带出的血污已凝结成块,染黑了大片衣襟。欧阳瀚宇握着染血的箭簇站在一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见妻子到来,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热水,烈酒,银针。\"纳兰暖玉解下披风,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她手腕翻转,药箱内的瓷瓶、绷带、剪刀如流水般滑入掌心。指尖掠过影一颈侧动脉,感受到微弱的跳动后,她终于松了口气:\"还能救。\"话音未落,滚烫的热水已浇在伤口周围,烈酒紧随其后泼下,蒸腾的雾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
欧阳瀚宇看着妻子熟练地用银针挑出伤口里的碎骨,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战场。那时的纳兰暖玉还是个扎着双髻的医女,在尸横遍野的营帐里为伤兵剜肉取箭,眼神比刀刃还要锋利。此刻她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湿,却仍有条不紊地将金丝线穿过针孔:\"按住他。\"
当银针穿透皮肉时,昏迷中的影一突然剧烈抽搐。欧阳瀚宇双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看着妻子的手腕如蝶翼般上下翻飞,金线在伤口间穿梭如游鱼。烛火在纳兰暖玉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睫毛轻颤,专注的模样与当年在军帐中别无二致。
\"好了。\"纳兰暖玉剪下最后一段线头,伤口已被细密的针脚缝合。她将捣成泥状的止血草敷在伤口上,又用浸过药水的纱布层层包扎。指尖触到影一冰凉的皮肤时,她转头吩咐侍女:\"取我药房第三格的安神散,煎浓些。\"
此时一名侍卫匆匆入内:\"王爷,东市悦来客栈发现敌国暗探!\"欧阳瀚宇握剑欲走,却被纳兰暖玉叫住。她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塞进丈夫手中:\"里面是金疮药和提神丸,带着。\"四目相对间,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默契。
待欧阳瀚宇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纳兰暖玉又回到影一榻前。她坐在杌凳上,就着烛火细细研磨生肌膏,药钵与杵臼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她望着昏迷的影一,轻声呢喃:\"好好活着,我们还要看着逸安长大呢。\"药香混着血腥气在屋内弥漫,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将这一夜的惊心动魄,都化作了无声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