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菊宴刚结束,几辆马车直奔丰顺街的后街,那是心急的、想立刻做衣裳的小姑娘们。
她们找到郑小姐说的位置,发现这是个不小的院落,门前宽敞可停车马,左近清净无闲杂人等,门上匾额写着三个大字——裁一阕!
初见这名字觉得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齐夫人和郑小姐衣裳的名字都是词牌名,这成衣坊的名字取得刚刚好!
裁一匹锦缎,裁一阕词,缝入人间流光,成就霓裳丽影。
这名字哪里不好了?这名字可太棒了!
姑娘们满怀着期待走进去,立刻有人迎上来看座上茶。
茶是碧螺春,杯是天青色,茶席明光织锦。小侍女规规矩矩,动作优雅得体,墙上有古画,满室飘茶香,一切都叫人没来由地舒坦。
小姐们言明要找姓孟的裁缝,侍女应声而去,不多时,门口便走进一位女郎。
她身上皆是绿色,深深浅浅错落有致,行走间灵动飘逸,又有别样的韵味。
来人正是孟庆娘,她给各位见礼,一位活泼的小姐问:“你身上都是什么颜色呀?”
庆娘道:“回这位姑娘,是翠微、苍葭、庭芜绿。”
“你这衣裳可有名字?”
“有啊,”庆娘笑道,“竹枝词。”
“真是又好看,又好听!”那姑娘拍着巴掌,已经迫不及待,“快,快帮本小姐量衣!”
孟庆娘根据几人身材肤色,快速做出判断,拿了几匹衣料来,每一位适合用哪匹织锦,又该用什么辅料,说得有理有据。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庆娘说得对,穿这个会显白。”
“庆娘刚刚说,要给我配个《青玉案》呢,我就喜欢青色!”
“那若是《青玉案·元夕》,就不能都是青色嘛。”
“你个促狭鬼,你要配《元夕》就单独配,别抓着我的青玉案不放。”
姑娘们笑作一团,有人道:“这些料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华锦阁看到过。”
庆娘笑笑,眼睛都不眨一下:“华锦阁的衣料我也见过,实在是不出彩,而且他们的织锦叫‘彩锦’,花哨得很,热闹是够热闹了,却没有明光锦雅致,也没有这种光泽。”
“没错没错,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庆娘说的就是我想的,华锦阁的东西怎么能跟裁一阕相比?”
孟庆娘短短几句话,华锦阁的“丫鬟衣料”便从此揭过。庆娘也不再是畏畏缩缩的小受气包,开始在“裁一阕”挑大梁了。
明光锦在府城快速流行,等黄盛进货回来,新衣料又特么卖不出去了!
新货回来当天,华锦阁车马盈门,来的都是老顾客,进门就问:“黄掌柜这儿可有明光锦?”
黄盛都懵了,啥是明光锦?我一个专门经营衣料的,都没听过这名字!
但是作为奸商,不管问啥都说有,他把人带到货架前,“您看这衣料,光泽不错的,是不是您要的明光锦?”
客人满怀期待,一看之下却失望至极,“不是这个,这光泽可赶不上明光锦。再说你这颜色,也太老气横秋了吧,不及明光锦艳丽夺目。”
这一天,来一个如此,再来一个还是这样,简直邪门了。
黄盛拦住一位女客,问道:“那明光锦是哪家的货?”
女客是真不客气,真拿小刀往黄盛心口扎,“你一个卖衣料的,连这都不知道?”
黄盛忍了,“在下出门进货刚回来,难不成这段日子,府城又新开了绸缎庄?”
女客没好气说道:“是新开了一家,但不是绸缎庄,而是成衣坊。这家成衣坊叫裁一阕,最惹眼的面料就是明光锦。真是的,白跑了一趟,忒耽误事儿!”
黄盛大为不解,“既然成衣坊有,为何不在那边买衣料?”
女客叹了口气,“我去的时候,明光锦只剩二十匹了,还没有我想要的颜色,只能到别处碰碰运气。罢了罢了,我再回去看看,先抢一匹再说。”
那女客再没给华锦阁眼神,急匆匆地回裁一阕。黄盛推开二楼的窗子,看那远去的马车,略一思忖,立刻下楼。
今儿不弄明白这明光锦,怕是连觉也睡不好了。
黄盛一路打听,终于到了裁一阕门口。好家伙,这门口的马车比自家门前还要多,生意居然这么好?
他举步上台阶,进了门之后有小厮相迎。
“客官可是来买衣裳?这边都是做好的成衣,若是着急,可在这里试衣。”
黄盛道:“我要量体裁衣,我要用明光锦!”
那小厮笑了,“这会儿明光锦不足十匹,客官稍等,小的这就抢一匹您能用的。”
说完他拔腿就跑,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跑回来,“好险,就这匹您能用,差点儿叫林少夫人拿走。”
黄盛望着摆在桌上的织锦,心里好大一个咯噔!
这不就是我上次拿回来的料子?!被说成是“丫鬟用”的料子?!而且还是无人问津、堆在角落的、颜色不那么鲜亮的料子!
黄盛极力压住心头的愤怒,问道;“你们裁一阕的东家是谁?”
“回客官,我们东家姓杜,在丰顺街还有一个铺子,就是有名的杜氏布偶。”
噗,黄盛直接喷出一口血。
那小厮吓得赶紧护住织锦,“客官,您还是先别买衣裳了,去医馆瞧瞧吧,有多少血都不够喷的呀。”
黄盛喝了一口茶压下胸中郁气,沉声道;“不忙,我且问你,这明光锦多少钱一匹?”
“实在太抢手了,如今要二十五两一匹。”
噗,黄盛又喷了一口。
小厮吓得直接把织锦抱走,“您真该去医馆瞧瞧,这料子还是给林少夫人吧!”
小厮忙不迭地走了,黄盛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
真黑啊!平均算起来,杜春枝是五两多点儿收的衣料。转头把“彩锦”的名字换成“明光锦”,一匹卖二十五两?!
她不是拿去给布偶做衣裳吗?为啥我前脚出城,她后脚就开了个成衣铺,这不成心拿我开涮吗?
黄盛气不打一出来,强行压住上涌的血气。就在这时,裁一阕欢声雷动,“余少爷进货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