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俞和夏知鸢说着话,蒋司南就在旁边默默站着,手里夹着一根烟,有工作人员提醒,这里不能抽烟。
祁俞这才注意到蒋司南,笑着说道:“欢迎你来参加我的画展。”
显然,这两人也认识。
蒋司南将香烟放在鼻尖嗅了嗅,看着两人道:“没想到你们也认识呢。”
祁俞娃娃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认识,是陆家老爷子介绍我们认识。”
“老爷子让我跟夏知鸢多来往,交朋友。”
蒋司南将香烟夹在耳上,“我跟夏知鸢在同一所学校,每天上课去图书馆看书复习。”
祁俞的脸色有些怪异,“没想到你现在爱学习了,以前你学习总倒数,蒋叔叔总打你呢。”
蒋司南:“……那是以前,我聪明,没放在学习上而已,只要稍微花点精力,那不是手到擒来。”
“倒是你,喜欢画画,你家老头还抽你,说你画画没出息。”
两人互相揭短,话语机锋,以笑意盈盈的方式说出来,看起来像两个熟悉的人,互相开着玩笑呢。
最后对视一眼,挂着笑容,转头看向夏知鸢。
夏知鸢认真看着墙上的画作,画作的最下方签着一个小小的英文名字。
“这是你的英文名吗?”夏知鸢指着小小的,不明显的英文。
祁俞嗯了一声,点头道:“对,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exile!
放逐。
夏知鸢看着这个单词,再看看祁俞的娃娃脸,有些出神。
她好似窥探到了,阳光照耀下的阴影。
冰凉的,没有温度的。
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对祁俞道:“董事长和祁总过来了。”
“知道了。”
祁俞应了一声,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沉凝,一下恢复正常。
他对夏知鸢说道:“你好好看,若有喜欢的,跟我说,我想送你一幅画。”
“好。”夏知鸢点点头,目送祁俞离开。
“回神了,回神了。”
蒋司南挥手在夏知鸢面前晃了晃。
夏知鸢回过神了,“你看画吧,别打扰我。”
这时,大厅门口进来很大一群人,有年长的,有中年的,个个都气势强大。
显然这一群人才是整个画展最重要的人。
尤其是这一群中年男人。
任何男人都可以成为父亲,但只有奋发图强的性感中年男人才能成为daddy。
“我家老头来也来,走,过去让你认识认识他。”
蒋司南对夏知鸢说道,“从老头手里扣点东西。”
夏知鸢:……
“这不太好吧。”
蒋司南反问:“有什么不好的?”
主要是夏知鸢在里面看到了熟悉人。
她名义上的公公,陆高明。
在一群人中,也是很鲜明,气质出众。
夏知鸢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陆昂,陆昂也看了过来。
陆高明在一群人中,看到了儿媳妇,和他身边的男人。
再看了看儿子陆昂。
他挑了挑眉,收回了眼神,微笑和身旁的人说话。
在蒋司南的推搡下,夏知鸢被推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面前。
他穿着挺括的西装,身材不见丝毫发福,脚上的鞋子折射着光泽。
金丝眼镜透着儒雅和气质。
仔细看,他的面容和蒋司南有几分相似。
但夏知鸢却大感惊奇,整天听着蒋司南喊老头,还真以为是老头。
这哪里是老头,年富力强的中年男人。
眼角微微的皱纹,都是风韵。
她再看看蒋司南,就感觉是边牧生了只哈士奇出来。
“爸,这是我在学校的朋友,夏知鸢。”蒋司南介绍道。
他着重强调,“我的朋友。”
“你好。”蒋爸温和出声,“蒋司南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你了。”
蒋爸从旁边助理手里,拿过一张购物卡,“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夏知鸢不好收,想拒绝。
这时陆昂走过来,“收下吧,长者赐不可辞。”
蒋爸挑了挑眉,“这你们陆家的姑娘?”
“是,陆家人,多谢蒋叔。”陆昂将手搭在夏知鸢肩膀上,身体却隔着距离,对夏知鸢道:“跟蒋叔道谢。”
“谢谢蒋叔叔。”
夏知鸢握着卡,出声道谢。
蒋爸笑了一声,“那我礼倒是薄了,以后让蒋司南带你来蒋家玩,叔叔给你补上。”
蒋司南在旁边看了一会,对突然冒出来的陆昂非常不爽。
“这是我爸给夏知鸢的礼物,跟你有什么关系,需要你道谢?”
蒋司南话话一说完,不知道是不是夏知鸢错觉,她感觉蒋司南爸爸眼神闪过杀气。
蒋司南要完。
夏知鸢心里默默替蒋司南哀悼了一下,找了个理由飞快溜了。
陆昂静默无言地看着她背影,蒋司南却追去,“等等我。”
蒋爸微微一笑,“让你见笑了。”
陆昂却是说道:“蒋司南是真性情。”
蒋爸四平八稳的表情抖了抖。
这时,陆高明走过来,“陆昂,过来。”
“蒋叔叔,我先过去了。”
“嗯。”
蒋爸看着陆昂的背影,对旁边的助理道:“查一查那个姑娘和陆家的关系。”
“好。”
画展很大,但人也不少,蒋司南一时间也没能找到人。
夏知鸢站在一幅画面前,盯着画看,看着画下面名字。
“放逐,是自我放逐,还是被放逐呢?”
突然,夏知鸢旁边,响起了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行站在了她的身边。
夏知鸢看着他,周行这人沉默寡言,气质清冷,就像是挂着薄雪红梅。
给人既热烈,又很清冷的感觉。
此刻,他说话,夏知鸢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她说话。
夏知鸢沉默着,没说话。
周行转头看向她,眼神也很平淡,“我更倾向于自我放逐。”
“只有自我放逐,才是放逐。”
夏知鸢想了想,模糊不清道:“或许吧。”
“可若是被人放逐了,那么人就会产生自我放逐之感。”
周行又说道,他的目光注视着墙上的画,注意力放在了exile。
夏知鸢看他这样,隐约知道他是心有所感。
或许这些画让他没有感悟,反而一个单词,让他更有感觉。
放逐?
周行是被什么人放逐了吗?
因为洛风禾吗?
周行喜欢洛风禾,至少这个小团体的人是知道的。
可他们并不熟悉,交浅不必言深。
夏知鸢只是微笑着,并未说话,看着画幅,就当没听见周行的话。
周行看了看她,眼神扫过她的面庞,与他心中另一张面庞做比较。
夏知鸢被人看着,回头对他笑了笑,“无论是自我放逐,还是被人放逐,人终究是只能负责自己。”
他人负责不了自己。
指望别人对自己好,对自己负责,求之不得便怨怼。
将自己交给别人,喜怒由他人,好坏由他人。
那就真成了浮萍,随波逐流,起起落落由不得自己。
经历了这么多,夏知鸢现在明白一个道理。
没有谁,就该对谁负责,没有谁就该对谁好。
哪怕是父母对孩子。
这世间就是个人负责制,无论决定是好是坏,结果都由自己承担。
缘分,深浅真的由不得人啊!
周行闻言,沉默着看着画幅,好一会才说道:“按照你的说啊,承诺都可以不算数。”
“不知道啊。”
毕竟世事变幻。
夏知鸢并未回答。
承诺。
或许当时是真心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了其他事情,就不再想承诺了呢。
她觉得应该相信当时的真心,那也该理解后面发生事情的不得已。
承受,接受,受着,受着,心胸就大了。
这世间不光有好的,也有坏的。
夏知鸢说要去洗手间,便走了。
和周行聊天,夏知鸢敏锐感觉到,他的心里似乎压抑一股愤懑。
周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夏知鸢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皮肤已经养回来了,很白,也很清秀。
但这样的清秀,在洛风禾浓妍的美貌下,实在太寡淡了。
蒋司南因为洛风禾靠近他,或许是真想做朋友。
现在周行,言语之间也有试探。
大概也是因为洛风禾吧。
算了,这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夏知鸢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走出了卫生间,路过一个房间。
房门轻掩着,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出的谈话。
“你看不起的画,现在不要用我的画做什么。”
“你画的东西有什么用,现在人家愿意买你的画,你还矫情什么。”
这是一道有威严,霸道的声音,语气里含着毋庸置疑。
“我矫情,两百万买我的画,来退要退两千万?”
这声音夹杂着气愤。
“俞弟,你放心,其中的差价会补给你。”
这是一道比较年轻的声音,声音温和,缓缓而出,夹杂着劝慰。
“你少假好心,我就是画画你都看不惯,你都要毁了。”
“俞弟,你想多了。”
“这是父亲的决定。”
夏知鸢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陆昂猜的没错,唯一猜错的就是,画确实是祁俞画的,耗费心血画的。
夏知鸢不敢再停留,走了两步就看到祁俞打开门,两人撞了个正着。
夏知鸢脸色微微一变,又恢复正常道:“你在这里呢,我到处找你呢。”
祁俞眼球布着血丝,泛着红,他自己没察觉,笑着问道:“你是看中了哪幅画么?”
他娃娃脸笑起来很讨喜,可此刻配着他发红的眼睛,几乎能拧出苦水来。
从里到外透着一种颤抖,像风中单薄的纸人。
“是呢,我觉得有一幅很好看。”夏知鸢面色平常道。
“是哪幅呢?”
当祁俞站在一幅女性画像面前,他沉默了。
画中的女人,眉眼模糊,却很温柔,肩膀上披着披肩,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
他看着画幅,好像一会才说道:“这是我母亲。”
夏知鸢:……
她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听陆昂说,祁俞有继母,那就代表祁俞的母亲不在身边。
夏知鸢开口道:“你妈妈真漂亮。”
“原来是你妈妈啊,我不懂画,可这幅画的笔触却很动人,这么多画里,我觉得这幅画最好看。”
夏知鸢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想到了爷爷,而不是同样想到一个女性的形象。
那种思念,期盼,复杂的情感,几乎透过画纸和玻璃,喷薄而出。
这一张画的感情,最为浓烈。
祁俞看着画,面皮微微抽动着,好久才说道:“我的母亲,是自杀的。”
夏知鸢脸僵了僵,她半夜都要坐起来扇自己。
祁俞自顾自说着:“在我小时候,我就听到爸妈经常吵架。”
“随着我大一些,母亲变得麻木又暴躁了。”
“她偶尔麻木呆坐看着一处,偶尔又像疯子一般歇斯底里。”
“她总是抱着我说,爱我,可是她说自己太痛苦了。”
“她病了之后,和父亲的关系缓和了,但没过多久,关系变得更为破裂。”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见到了前所未有正常的母亲,她温柔给我做了饭,关心我的学业。”
“我天真以为母亲的病好了,第二天,她被盖着白布抬出了房间。”
“我看到了父亲复杂的表情,悲伤,无奈,甚至解脱。”
“我父亲为我母亲的死而感到解脱。”
祁俞的肩膀微微颤抖,极力压抑。
夏知鸢的脸都木了,她怎么就刚好戳中了别人心里的痛呢。
她看着照片里的女人,温柔地笑着,可她脊背发凉。
是什么样的痛苦和绝望,让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和孩子。
真如书上所说,我执如魔,引人入地狱。
人世如炼狱,爱恨贪痴。
“让你见笑了。”祁俞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把这幅画送给你。”
夏知鸢连忙摇头拒绝,“祁俞,这幅画我不能要。”
“这幅画,我猜你肯定画了很多很多遍。”
“让它在你身边吧,不然你还会一遍一遍地画。”
夏知鸢轻轻说道,“于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但对我来说,并不那么珍贵。”
“我甚至不能保证,好好爱惜它。”
祁俞扯了扯嘴角,嘴唇颤抖,“谢谢你,夏知鸢。”
“那你重新挑一副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