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落下了今年的第一片银杏叶。宛若一只金色的蝴蝶,在空中轻盈地飞舞着,最终缓缓落入了天地间,众人的眼眸中。
云雾站在雅学门口,微风轻轻拂过他的发丝,他怔愣地看着手中那片黄黄的银杏叶。
洵阳村没有这样的金色,明媚的阳光也只在金黄的麦浪里诞生。在青州郡一方小小的屋舍里,奚昀将云雾带回来的银杏叶夹入了厚厚的书籍中,他的眼中满是温情,柔和地对他说:“这是银杏。”
夏天,一地浓荫;秋天,满阶黄叶。
银杏。这两个字在云雾口中转了一圈,他感慨道:“真会取名字,真好听。”
京都最好的点心铺子,向来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今日铺子又上了新品,消息一经传出便引得众多食客纷至沓来。自从许青月来了京都,云雾去点心铺的频率明显高了许多。他一直记着许青月喜好甜口的习惯,每有新品,总会想着为他带一些回去。
云雾径直走向柜台,目光落在新推出的蜜饯桔子上,色泽鲜亮,颗颗饱满,一看便十分诱人。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劳烦给我称些这蜜饯桔子。” 随后,又选了几样平日里许青月爱吃的糕点款式,在伙计热情洋溢的招呼声中,云雾笑着付了钱,接过包装精美的点心,转身走了出去。
“云师。”
云雾听到后,脚步微微顿住,然后不紧不慢地微微转头看了过去。只见两位身着华服的夫人正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位丫鬟。
云雾在京都贵人圈已然小有名气。他的相公奚昀,乃是六元及第、深得皇帝赏识的奚修撰。而他自己,师从江南苏绣传人沈芍,凭借着精湛的技艺,如今更是抛头露面在雅学中教学,引得无数人钦慕。
京都的夫人和夫郎们,基本都下帖子宴请过他。无论是出于对他奚夫郎身份的好奇,还是对云师这一身份的敬重,大家都十分好奇想要会一会这位据说来自穷乡僻壤的小哥儿。
云雾礼貌地微笑着,向那位两位夫人微微欠身行礼:“候夫人、常夫人 安好。” 笑容恰到好处,既不失热情,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繁华的京都,表面上一片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朝廷纷争,拉帮结派,从一位书生踏入科举这条前方是无尽深渊的道路时便已悄然开始。
青州那一间厢房里发生了什么,云雾不知道,但单凭奚昀拜入楼执象门下,且与当朝旻王有来往,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这些复杂的局势,奚昀从未和他详细讲清过,他也并不需要奚昀的解释,他会自己看清其中深意。
云雾从最初懵懵懂懂的小夫郎,到如今处事圆滑、让任何人都抓不住把柄的官家夫郎,这一段历程,连奚昀都未曾深入了解。他学会了在这复杂的京都官场与权贵圈子中周旋,用疏离的温柔与礼貌,恰到好处地应对着一切。
颇有距离感。是京都显贵和他们的内室对奚昀这对少年夫夫做出的评价。
不知道在清高些什么。常夫人那尖锐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云雾今日的穿着上肆意打量一番。
只见云雾身着一袭芽青色的绸缎长衫,绸缎质地精良,在日光下泛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线条流畅地贴合着他的身形,显得既优雅又不失贵气。发间,一根东海明珠金钗格外夺目,明珠圆润硕大,周围镶嵌的金丝雕花工艺精湛,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不凡。
常夫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快,云雾往日素衣银簪,那副朴素模样实在是半点没有官家夫郎应有的派头,简直是给他们这些京都权贵丢脸面。
她的视线又恋恋不舍地回到他柔顺乌黑的秀发间,心底不禁泛起一阵酸涩。早就听闻陛下赐下了无数珍宝给奚修撰,想来这东海明珠雕花金簪便是其中一件。
常夫人心中满是羡慕与嫉妒。遥想自己二八年华便嫁入伯府,本以为是踏入了富贵温柔乡,却未曾料到外表华丽、声名赫赫的伯府,内里其实早已是个坐吃山空的骷髅。即便满心后悔,可她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却让她怎么也拉不下脸面,依旧要强地摆出一副富贵的模样,时常设宴宴请四方,只为在众人面前维持那虚假的体面。
她不喜欢云雾,这种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表。她从心底瞧不起云雾的乡野出身,觉得他不过是个从穷乡僻壤来的土包子,根本不配跻身京都的权贵圈子。她也嫉妒得发狂,嫉妒云雾拥有一个年轻貌美且一跃成为朝廷新贵的夫君,嫉妒他的命为何那么好。
“奚夫郎今儿这一身可真是气派,怕是把陛下赏赐的宝贝都拿出来显摆了吧。” 常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语气中满是阴阳怪气。
云雾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善,却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常夫人谬赞了,不过是日常穿着罢了。至于赏赐,皆是陛下对相公的厚爱,相公一心为国,我不过是借了相公的光。”
常夫人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恼意:“谁人不知奚修撰如今在朝堂上风光无限,身为夫郎你跟着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不过,这京都的贵人们可不是只看这些身外之物,还得看底蕴和规矩。”
云雾微微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却依旧温和地说道:“夫人所言极是,云雾虽出身乡野,但自来到京都,也一直在努力学习这其中的规矩,不敢有丝毫懈怠。想必夫人在这方面定是经验丰富,时常指点四方,往后若有做得不妥之处,还望夫人多多关照。”
这番话看似谦逊有礼,实则绵里藏针,常夫人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斜着眼轻轻瞪了云雾一眼,甩了甩手帕,带着丫鬟撇下侯夫人先一步进了一旁的脂粉铺子。
云雾见状,面上并没有显现出丝毫不快。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转而面向方才一直未语的庆阳候夫人。
“侯夫人,真巧,竟然在此处遇见了你们二位夫人。” 云雾的声音温和而亲切。
庆阳候夫人与常夫人一样,正值二八年华,青春正好。她虽年轻,孩子却也快满三岁了。庆阳候夫人的相貌不似常夫人那般美艳锐利,却有着一身让人难以忽视的温柔坚韧的气质。
她微微泛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云雾说道:“云师,阿妍的脾气便是那样,你不要放在心上。”
“侯夫人言重了。”
云雾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客气地与庆阳候夫人寒暄了几句。
“半月后是锡儿的三周岁生辰,还请云师和奚修撰赏面前来赴宴。”庆阳候夫人顿了顿,连忙补充道:“请帖过几天我会派人送来的,只是今日遇见迫不及待先说了,还望云师见谅。”
她一个候夫人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云雾有些受宠若惊,与她来往不过两次,可这位侯夫人待人却如此真挚。
他点了点头,说道:“侯夫人如此盛情相邀,是我和相公的荣幸,届时必定携礼前往。”
看着庆阳候夫人转身踏入脂粉铺子,她那略显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单薄。云雾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好奇。她如何能与常夫人这样的女子同流。
在外耽搁了些时间,云雾回到家时奚昀已经下职回来了。
他换下了那身严谨的官服,此刻正穿着家常便服,闲适地坐在秋千上。手中几根柔韧的草在指尖灵活地穿梭、交织,眨眼间,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蚂蚱便在他手中诞生。一旁的糕糕,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是新奇与兴奋,小手不停地拍着,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奚昀一转身,便笑容满怀地抱起正快乐玩耍的糕糕朝云雾走了过来。
“雾雾回来了,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呀,糕糕快替小叔瞧瞧。”
“没你的份。”云雾抿着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俏皮。
“啊,雾雾怎么能对相公这么坏。”奚昀故作难过地垂下眼睫,他睫毛纤长又浓密,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原本明亮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般模样,倒还真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
云雾心中动容几分,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他微微仰起头,双手揽上奚昀的脖颈,借着这股力量,将他稍稍压了下来,而后,在他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给你这个。”
被亲吻后奚昀的眼睛下意识地微微睁大,随后他唇角轻扬,从心底溢出一声轻笑,温柔地捧起云雾的脸庞。他的掌心微微发热,带着丝丝缕缕的眷恋,轻轻摩挲着云雾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在彼此唇齿间萦绕。
“谢谢,雾雾是好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