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刺破浓雾,文茵叮嘱好丫鬟,一人去了江府寻沈静姝。
薄雾还未散去,湿气浸润着衣衫,更显得她身形单薄,脚步匆匆。
江府门房举着灯笼照见这张煞白的脸时,险些惊落手中铜钥。
得知沈静姝和江瑾安都回了平阳侯府,她又转身赶往。
江瑾安要准备的事物颇多,比沈子仲先行出府,人还没走,倒是一眼就注意到府邸石阶之下蜷缩着一道纤弱身影。他眉峰微蹙,脚步亦随之放缓。
门房也是吓了一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暗忖何时府门前竟多了一位姑娘?
这般模样,怕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两息之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最终定格于一点:这要让他们姑娘知道了还得了?
他忙上前,站在石阶上谨慎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这天还未亮,您怎么在此?”
文茵听到声音,抬起头回身瞧见了江瑾安,腾地一下站起身,她坐得太久,起得太急,眼前竟有一瞬间的眩晕,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都尉大人!”文茵抓住石狮子的利爪踉跄起身,翡翠耳坠在颈侧划出血痕,她顾不上失礼,开口就道:“文茵有要事相求,望能安排与顾二公子一见!”
玄铁护腕折射的冷光掠过她眼底,这位杀伐决断的都尉司首竟在晨雾中顿了半步。
江瑾安记得她,是静姝的闺中密友,文尚书的女儿。
他眼神微动,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门房领她先去了侧厅,自己则转身,又回了韶光院。
沈静姝才将将睡醒,正靠在床头,眼角眉梢还带着未褪去的困意,见他去而又返,问道:“大人怎的又回来了?”
江瑾安拂去身上沾染的晨露,摘下玄铁护腕置于床头,随后走到床边,将她揽入怀中,“文家姑娘在侧厅。”他唇间茶香氤氲过她耳际,“要见顾二。”
“文茵姐姐?”
沈静姝睡意全消。
……
顾长忆来了江府,总觉得今日眼皮突突直跳,就连这府中下人瞧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异样,似乎在看什么稀奇之物,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摸了摸鼻尖,径直去了江瑾安的旧院。
院中并不见江瑾安的身影,反倒是瞧见沈静姝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晨风拂过,吹动她鬓角的碎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疏离。
“表嫂?”
顾长忆懵了,林羽分明说是江瑾安有事寻他,怎么不见人影,反倒是表嫂在此?
沈静姝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起身相迎,“你别惊讶,寻你的人在屋中,你去吧。”
顾长忆见她面色不虞,也不同他多言,心里虽有些犯嘀咕,却还是依言推开了房门,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屋内唯有窗外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室内的轮廓,桌上的茶盏早已凉透,凝结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顾长忆推门而入时,心头无端地一跳。
文茵正襟危坐,红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记忆中鲜活明媚的姑娘,此刻却如同笼罩了一层寒霜,憔悴得令人心惊。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顾长忆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试探着地唤了一声:“文茵?”
她张了张口,声音干涩得不成样子:“我要嫁人了。”
顾长忆怔愣在了原地,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鸣叫,更衬得室内静谧得近乎窒息。
顾长忆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心中一片茫然。
“顾二公子,”文茵打破了沉默,“你就不好奇,我要嫁与何人吗?”
顾长忆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文茵姑娘才貌双全,能娶到姑娘的,定是……定是……”
他想说定是良缘,可“良缘”二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要去给靖王做侧妃了。”她对着僵立的顾长忆轻笑,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顾二公子可知,定国公府院墙外的牡丹,昨夜开了七朵?”
顾长忆只觉着脑中嗡的一声。
沈静姝坐在院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纹路,心里有些发涩。
文茵姐姐疑她。
【静姝,我只同你说过。】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让她心烦意乱。
她叹了口气,东风渐起,正想回前厅避避风,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屋内突然爆发的瓷器碎裂声惊起檐下宿鸟,也惊得无尘按剑。
还没等无尘过去查看,屋门已被打开。
文茵提着染血的裙裾冲出来,笑涡里盛着将碎未碎的泪。
见沈静姝还在院中,又停了下来。
“文茵姐姐要回去了?”
“嗯,回去了。”
沈静姝起身,“那我送——”
话未说完,文茵突然转身打断她,笑得眉眼弯弯,“别送啦!一大早叨扰,是我不是了,改日我再来寻你呀。”
说罢,就让瑶琴领她出府。
瑶琴担忧地看了沈静姝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带着文茵离开。
沈静姝又站了一会儿,六月的晨风裹着一丝凉意,她抬手拢了拢衣襟,转身进了屋。
屋内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茶香,以及瓷器碎裂的痕迹。
顾长忆坐在桌旁,手中拿着一柄小巧的铜镜,正盯着地上的茶盏的碎片出神。
他双眼空洞,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低沉的气氛中。
沈静姝走近,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觉苦涩。
这铜镜是文茵随身携带着的,她见过好几次。
沈静姝坐在对面,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无奈:“我提醒过你的。有些话不说出口,终究会成为遗憾。”
顾长忆依旧看着碎片出神,喃喃自语道:“是啊。”
他突然暴起将铜镜砸向楹柱,飞溅的镜片中,沈静姝瞥见自己四分五裂的倒影。
铜镜裂成七片,恰似那七朵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