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边境,景安驻军营帐,黄色营帐分布山谷屹立风沙之中。
听完都司汇报一二的成鸣复,起身匆匆往外赶出营帐外,才得见正一袭长衫牵着马的萧子轩。
萧子轩下巴胡茬唏嘘,浑身衣裳皱巴巴还有肉眼可见的土面子。
此时他正倚靠着马,但觉只要马一离开,他重心不稳便会倒地。
“萧国公。”成鸣复见着是萧子轩,上前打招呼道,只是见萧子轩紧紧靠着骏马,他心下便门儿清什么事情。
从京都到科尔沁这般多的路程,萧国公是文人,年纪尚幼,初次骑马,大腿根早已经被骏马磨破了皮。
常年在马背上征战的士兵,哪个腿根不是一层茧子?
“成提督!”
成鸣复上前扶着萧子轩,内心又在揣测萧国公来此的目的,是皇上信任不过自己?
想到远在京都的皇上的手段,成鸣复的心往下沉了沉,面上却未有半分异色,只扶着萧子轩入了营帐。
待二人入了营帐,萧子轩歇息了一瞬,才回整过神说道:“该动手了。”
“皇上命我来,这次是跟着成提督办差的,皇上说成提督是景安肱骨之臣,科尔沁扰前朝日久,如今前朝不复,但科尔沁还在。”
“皇上有口谕。”
听得此言,成鸣复往地上一跪,双手抱拳,脊背挺直。
“查景安商户,凡是将景安粮草,景安盐晶卖入科尔沁草原者,一律按照走私罪查抄家产。”
成鸣复听到了这句话,才回神,皇上那时候命他秘密出京都,到科尔沁边境其余城镇运粮,囤粮。
待到粮草充足后,他才入了科尔沁边境驻军营帐。才发现了一个弊端,便是边疆百姓的粮食由来,因为科尔沁边境常年风沙,在景安地界的百姓粮草不好种植全靠其余几省的商贸由来,边境百姓全靠着种植收成好些的红薯果腹,又或者进行苦力劳动换上几两碎银。
有些也是靠着养殖羊为主,但从前大清有明令,是不允许杀耕牛,也不允许吃牛肉,所以家中的牛向来都是耕地之后寿终正寝,这些都有专人朝上报案。
是以边境百姓即便家中有牛者,也不能食用,又因为土地问题,只能豢养羊和一些家禽。
可豢养羊需要官盐,官盐的价格极高,这些时日,成鸣复看到了边境百姓的不容易,此时他才明白了皇上的用意,难怪初到边境便张贴了告示,不允许将官盐粮草卖给科尔沁。
这样的告示,前朝也张贴过,只不过均无疾而终了,边境商人重利,科尔沁的牛羊甚繁,兑换的价格远远比边境百姓便宜不少。
是以远远达不到预想的效果,只是这一次看来皇上要动真格的了。
成鸣复还在想着,便听见萧子轩略微沙哑的声音严肃的说道:
“科尔沁边境驻军戒严,这段时日,若有搅扰边境者,杀。”
“皇上下令,推新政,边境百姓凡有耕牛者,可杀,可易,可食。”
“官盐卖给边境百姓,降低赋税。”
“微臣遵旨。”成鸣复听着这道道施令,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萧子轩开裂的唇角,似乎长了烂疮,才试探的问道:“萧国公,京都如何了?”
“成提督。”萧子轩看向成鸣复,没来由的说了一句:“皇上说历来前朝将领,还没有能够收拢科尔沁者。”
“如今要动手了,安顿好边疆百姓民生,科尔沁地广物博是不假,若是咱们断了粮草和官盐他们又当如何?”
“成提督可想当万民敬仰第一人?”
第一人?
成鸣复讪笑了一声,以为这是萧子轩在试探他对皇上的忠心,连连摆手道:“不敢,微臣对皇上之心,日月可鉴。”
“第一人乃皇上当之无愧。”
萧子轩觑了成鸣复一眼:“成提督,皇上有话要我带给你。”
成鸣复神色一转,说着便要再次往地上跪下,萧子轩双手托住了成鸣复的身子,没来由的一阵晕眩,他打了个摆子,却又靠在了营帐的栏杆上,随后失笑:“从前常言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到了如今却也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
“只不过快马走了几日,这身子倒是有些吃不消了。”
“萧国公,你一介文人,看着又不大,这一趟来没哭鼻子已经很好了。”成鸣复上前扶住了萧子轩。
缓了缓,萧子轩神色认真道:“成提督,皇上说君臣一场。”
“方才是君臣,如今是亲友。”
“还望成提督看在女学之中学子的份上,看在边疆百姓的份上。”
“各地女学推举困难,边疆更是,食不果腹又如何能够科举?”
“皇上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愿君臣一场,应当齐心协力,为景安而战。”
“我不是皇上派来督促你的,我是派来为成提督送枪支弹药,以及粮草军饷的,运送的押车不日将会抵达科尔沁边境,还请成提督派人接应。”
“其外,高大人的折子传来,农部单开,新任农部侍郎已经上任,正接受调令,带领麾下一众农民往科尔沁边疆赶来。”
“若是科尔沁异动,便开战。”
“若是无异动,由农部侍郎为首,带领科尔沁边疆百姓,开荒种树,增加红薯产量。”
枪支弹药?
粮草军饷?
成鸣复猛地,突然想起了从前前朝的日子,从前前朝帝王,有点心思全都用在了揣测人心之上,若论前朝几位王爷之中,倒是十四爷行事,多了一分情义。
如今现在皇上,倒是连民生都考虑好了。
他不去想这些事,心中平缓,继而点头。
“皇上打算如何做?”
萧子轩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圣旨,递给了成鸣复观看,他想起那日他长姐的交代,想要用人办事就要定人的心,无端猜测只会错失良机。
明黄色的圣旨之上,寥寥几字,却让成鸣复眼中叹为观止,这一刻他眼中升起的是真正的敬佩。
容人之量,铁腕手段。
看来科尔沁边境要乱了。
他将圣旨递了回去,萧子轩却摆了摆手:“这诏书,你来颁。”
“成提督,皇上说,我不如你,日后还请多提点着。”
“来人。”成鸣复想到了什么,高喊一声。
帘子晃动,在门外等候的都司双手抱拳入了营帐之中。
“宋都司,你带着旗下精兵,去往这里。”成鸣复指了一个沙盘,往上面插了旗帜,红色的小令旗插在南面密林之中的小道之上。
“是,末将领命。”
宋都司走后,成鸣复同萧子轩对视一眼,又召来丰台大营亲兵,将其余几个红色小令旗分别插在了东南西北四条小道上。
只不过南面密林之中的令旗与如今沙盘上的令旗却已经差之数十里。
“成提督整治科尔沁边境驻军,今夜我刚好歇息修整,晚上我睡得沉。”萧子轩意味深长的说道。
“也好。”成鸣复略略一沉思:“今夜便让萧国公修整,我也好抓出科尔沁边疆景安军奸细,明日再为萧国公接风洗尘。”
“不洗尘了。”萧子轩摆了摆手:“明日我去查抄官盐一事,还有的忙碌。”
“萧国公。”成鸣复突然出声唤道,待萧子轩回头,一杆红缨枪擦着萧子轩的鬓边而过,萧子轩原本想伸出一只手接过,却被这巨力震得倒退了几步。
“萧国公,边疆这地儿不太平,你在营帐外头,还是要英姿飒爽,你弱,他人看你就弱。”
弱?
萧子轩手持着红缨枪当做拐杖,放在身旁,他想起他那远在准格尔边境的大舅哥,恭定在府中时不时收了准格尔来信,收得最多的便是,大舅哥说他要是欺负了恭定便上门用长条子教训自己一顿。
教训倒是无妨,他要是敢和他爹一般,都不用大舅哥出手,想来他的长姐都会饶不了他。
只是,他如今不是他娘身后的小男童了,他是夫未来可能是父。
他想起他离京那日他长姐的眼神,猛地倒吸了口凉气,他要做出一番事业,给长姐看看。
让远在准格尔边境的岳父岳母安心,让长姐安心。
也让,地底下的娘安心-他想。
此时萧子轩百味杂陈,一手扶着红缨枪,慢悠悠的跟在士兵的身后去了临时收拾出来的营帐。
而成鸣复双手撑在沙盘之上,聚精会神的端看着地势图,来科尔沁边疆这般久,才发觉军饷丢失了好几次,都是被科尔沁带人秘密劫杀。
这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军中出了奸细。
如若不然,路引何来?
消息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