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摇曳,夜风穿过竹帘,吹进屋内。
两人僵持片刻,段书瑞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但他看到了鱼幼薇的目光,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是一种不容退让的坚定。显然,他如果避而不谈,面前的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又如何?”他背过身子,声音止不住微微颤栗,“你最好对我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别到最后幻灭得一塌糊涂,才怪我没提醒过你。”
“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只是在面对你时,才收起了爪牙,戴上了镣铐。”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违心的话?”鱼幼薇步步逼近他,“就算你这么说,该对你有期待,我还是会对你有期待啊。”
“你——!”段书瑞一时语结,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他双目发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双眼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身着一袭玄衣,仿佛地狱里的黑无常,无论多少光都到达不了他的身边。
“你知道,我一回到长安,满心欢喜地从穿杨手里接过你的信,然后看到你给我留下的四个字时,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他贴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颈项中,引起她的阵阵瑟缩。
“我想把你抓回来,亲手为你打造一间密室,把你锁起来,让你眼中只有我一人……”段书瑞咬牙说道,说到最后几个字,气息有些不匀。
他懊恼地低下头,不敢看她脸上的表情——他也没把握她会对这一番“疯言疯语”作何反应。
无所谓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占有欲极强、表里不一的混蛋,反正他们还未成亲,她现在迷途知返也不晚。
想到这里,他偷偷掀起眼帘,瞟了一眼鱼幼薇。
鱼幼薇垂下眼帘,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看不到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莫名有些慌张,紧抿着嘴唇,双手紧握成拳,掌心已经渗出薄汗。
“一开始,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我只想留在你身边,陪你说话解闷,让你不要那么寂寞……”鱼幼薇抿唇说道,“如果你想把我关起来,这样做能让你心里好受的话……又未尝不可呢?”
段书瑞自以为心如磐石,可此时此刻,他一向冷硬如钢铁的心终于漏了一个洞,一缕阳光顽强地钻进来,填满了他的整个心房。
鱼幼薇一直注视着他的脸,清楚地看到一滴泪划过他的脸颊。她的心尖一颤,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喃喃道:“别再一个人逞强了,未来的路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么?”
“好,我答应你。”段书瑞用嘴唇摩挲着她的秀发,双手环住她的纤腰,“还有一件事。”
“嗯?”鱼幼薇猝然抬头,望进他的一对黑眸。
“我已经让穿杨把你店里的那颗……烂白菜丢掉了。”段书瑞心虚地移开目光。
他盯了大门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鱼幼薇的回应,他低下头,发现她抓着自己的衣角,在自己的怀里笑成一团。
他恼怒道:“你笑什么!”说着,右手缓缓下移,在她的臀上来了一巴掌。
“哎哟,我实在没想到,我家相公醋劲儿这么大啊!”鱼幼薇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右手,在他的手腕处印下一吻,“是我不好,早该把那便宜货处理了!”
感觉到她正在用嘴唇温柔地贴着绷带,他不由得心旌摇荡,轻轻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轻咳一声,“你不是想知道李亿的下场吗?那我就说给你听吧。”
两人在床边坐下,段书瑞伸左臂揽住鱼幼薇的肩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了。
李亿外表人模人样,内里却是坏透了。他和裴氏成亲后,也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裴氏身子骨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李亿欲求不满,时常跑到外面去偷腥。
鱼幼薇拒绝他后,他恼羞成怒,但一时之间无计可施,于是转头和府里一个丫鬟好上了。这丫鬟颇有几分姿色,嘴巴也甜,李亿不禁起了将其扶正之心。
只是他的发妻裴氏的父亲乃是当朝宰相,他如何能与之抗衡?他不能明着加害妻子,于是想出了一个阴招——在她每天喝的中药里下慢性毒药。
段书瑞从信里得知这个消息后,偷偷买通府里的一个丫鬟,让她帮忙收集药渣。他又花钱雇了一个医生,让这二人在李亿的岳父面前演了一出戏。据丫鬟说,裴父听到后大怒,当晚就派死士偷偷做掉了李亿。
说完这一切,段书瑞偏过头,想看看身边的小家伙是何反应。
鱼幼薇银牙紧咬,忍不住轻啐一口,忿忿不平地骂道:“这个败类!猪狗不如的东西!真是死有余辜!”
段书瑞:“……”
哇,他好像今天才认识她!她骂人的样子简直太可爱了!
“对啦,我说个题外话。你觉得在我眼里,你的命和某人的命起来,哪个更重要?”鱼幼薇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知道三天前李亿侮辱你时,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他活着走出那片树林。”
段书瑞的瞳孔狠狠晃了一晃,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你知道我的……我这辈子一向与人为善,我甚至连只鸡都不敢杀!”鱼幼薇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为什么……为什么倒霉事会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
一想到昨天和李亿肌肤相接,她就感到无比恶心。恶心之余,还有深深的徒劳无力。
她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为什么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里经历了数次离别,为什么每一次离别都如此痛彻心扉?为什么?!有谁能告诉她答案?
“薇薇,想哭就哭吧,有我在呢。”段书瑞将她搂入怀里,心疼地亲吻着她的额头。
“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你看田里的耕牛,一直都勤勤恳恳地犁地,与人无争,与世无争。但只要它一生病,病到回天乏术之际,第一个向它举起屠刀的就是他的主人。”
“你可能觉得我不该用动物来举例子。那我们就用人来举例吧。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听到这里,鱼幼薇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他。珠泪在她美丽的眼睛里打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李瑶光从马车车轮下救了我一命,没过多久,我让穿杨提着礼物上门,为的就是不欠她人情……”
谁知道后面会出那么多岔子。他本不想和李瑶光有太多交集,本来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强行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