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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群山外,在几座低矮的丘陵之间穿插起伏的一条小路上。

一个三十个人的小队,打着火把,护卫着中间的三辆骡车,正在急匆匆地赶路。

咸蛋黄般的太阳早已消失在天际,月亮却还没有出现,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高高地挂在黑漆漆的天幕上。

暮色四合,近处树影婆娑,远处山影憧憧,只有清脆的骡蹄声在山谷中回荡。

再往前,便是夹在两山之间的一段狭长的谷道。

即使有火把和风灯的照明,也只能将将照亮身周的一小块区域,完全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车队只好停下前行的脚步,在附近找寻了一处略微平坦的地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地扎营。

直到将帐篷搭好,篝火也燃起来之后,护卫首领才来到领头的骡车前,恭敬地道,“裴大人,宿营地已经搭建好了。”

“嗯,知道了。”

清冷的声音落下,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了一张坚毅的面庞。

裴戎如今的模样与半年前那副病弱贵公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黑了,也瘦了。

眼角多了些细细的皱纹,脸部的线条轮廓愈加明显,搭配着身上的宝蓝色锦缎华服,整个人显得尤为冷峻。

最近这半个月来,裴戎带着这一队护卫,一直在州郡下辖的各个村镇之间奔波,巡查。

有时,他兴之所至,还会换上一身粗布衣衫,蹲在田间地头,与正在劳作的农人们聊上一会儿。

今日,他看着一直往前延伸到山脚下、即将长成的大片庄稼,一时兴奋,不禁驻足多欣赏了一会儿。

裴戎甚至诗兴大发,挥毫泼墨,写下了一首赞扬农人和农事的诗歌。

当然,高兴之余,裴戎也没有忘记完成这次出来巡查的任务。

他剪下一小把麦穗,在白布条上标注好时间、地点等详细信息,细细捆好,放入木匣之中。

这样的木匣,在他的骡车里,还有十几个。

一路上,一行人就这样走走停停,自然是一不留神儿便会错过赶路的时辰。

今儿,他们就是在那一大片庄稼地里耽搁了许久。

这才直到天色都已经完全黑透了,他们还没有拐上官道,更别提赶到还在三十里之外的馆驿了。

好在,最近这段日子,这种错过宿头的事情经常发生,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在外露宿。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不一会儿,临时营地便被布置得井井有条,饭菜的香味儿也开始向外飘散。

“大人,吃饭了。”护卫首领孙海端着盛放着晚食的托盘,走进营地正中间的简易帐篷中。

裴戎神色未变,笔下不停,“先放下吧。”

孙海见状,欲言又止,只得按吩咐放下了托盘。

只是,他只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身走了回来。

“大人,您最近瘦了很多,身体要紧,饭食要趁热吃,郡里的几十个县镇可都指望着您呢。

只是,这一路奔波,居无定所,饭食着实是粗陋了些,让大人您受委屈了。”

裴戎洋洋洒洒地写完一页纸,将笔放下,又细细看过内容之后,才慢悠悠地回道,

“无碍,在外行走,行李有限,自然一切从简,你们既然吃得,我又有什么吃不得呢。

你们跟着我连日奔波,风餐露宿,也辛苦了,待回到州府之后,我请你们吃玉华楼的木桶羊肉。”

“哈哈,那感情好,我先替兄弟们谢过大人了,大人,您用饭吧,属下告退。”

不一会儿,帐篷外面便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只是,这欢呼声似乎只喊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裴戎看着托盘里的一大碗咸肉干粥,以及旁边的两张胡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段日子,裴莫没有跟在他的身边,他本就挑剔的肠胃可是遭了大罪。

毕竟,这一群心粗的糙汉子,也就是堪堪能将生的给煮成熟的,如此而已。

至于饭食的味道,那群糙汉子根本就不讲究。

味道?

那是什么?

能吃饱不就是好味道?

裴戎:......

裴戎也搞不明白,明明每次都是同样的操作步骤,怎么每一次熬出来的肉粥,都不是相似的味道呢?

有时甚至南辕北辙,相差甚大。

裴戎也曾认真观察研究过。

只见那群糙汉子直接将几把糙米和撕成条的咸肉干,一起扔进烧开的水中,再时不时搅和几下。

然后,便是在一旁等待而已。

每一顿皆是如此,几乎毫无差别的操作步骤。

即使这样,每顿饭的味道仍旧像是开盲盒,每次都有新的惊喜。

裴戎也不禁有些茫然。

如今,他对这群人煮出的肉粥都有些ptSd了。

裴戎盯着眼前还在冒着热气的肉粥,如远山一般的眉毛皱成了一团,眉头间被挤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他端起那碗肉汤,放下,端起,再放下,又端起,往嘴边挪了两寸,顿了顿,再次放下。

他实在是没有喝下去的勇气。

最后,裴戎眼睛一闭,拿出生吞黄连的气势,浅浅地尝了一小口。

咦?

他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嘴唇,咂吧了一下嘴,又低头啜了一小口。

啧!

味道还是怪!

他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

裴戎拧着眉,那张格外俊美的脸刹那间皱成了一团。

半晌,他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汤碗上绕了一个圈,最终伸向了一旁的胡饼。

裴戎就着小半盏热茶,吃了大半张胡饼,才堪堪压下了肚腹里那阵难捱的烧灼感。

裴戎正要将剩下的一角胡饼吃掉,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心慌手抖。

口中涌上一阵酸苦,肚腹中一阵翻涌,身体也开始发热出汗。

等他的体热退去,眼神恢复清明,整个后背已经是一片濡湿,掌心还有些濡湿潮热。

裴戎看着手中的那角胡饼,顿时没了胃口。

没想到,他自去年受伤中毒之后,身体竟会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今天只是走得略快了一些,多赶了一段路程,便虚弱至此。

遥想当年,他精通六艺,是京都最耀眼的少年郎。

文可吟诗作赋,策论实务,武能策马飞驰,挽弓猎鹿。

裴戎慢慢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