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暮一直安静地听着,看二人都不说话了,才开口道,“炽热子阁下,方才你说岭山一事,莫非已人尽皆知?”
“少部分人知道吧。”炽热子应道,“知道的人应该都明白了真正的齐暮还没有如政令上说得魂归蒿里,而且,你们俩的名字绑得很紧。不过,我倒有个疑问,岭山之后你为何没回拒敌城,反而出现在此处,要知道从岭山到朝圣山可是相反的路。”
李之罔和齐暮对视一眼,明白了炽热子并不知道深海妖族的存在。
齐暮矫言道,“尚有其他事要办,未到归去之时。”
炽热子没过多纠缠,提出一个请求,“我一直在翻这本书,却没找到需要的信息,两位帮个忙?”
李之罔接过书本,发现竟是本花语辑录,盯盯炽热子又盯盯书本,感觉两者极为不匹配,还是问道,“阁下需要帮忙找什么?”
“额,就是山楂花,对,山楂花的花语是什么,你帮我翻翻。”
“书里面说是守护唯一的爱。”
“守护唯一的爱?”炽热子跟着念叨一句,显得不太理解,“就这样吧,我自己去想明白,书就送给你们俩了,要留着还是丢掉随你二人心意。”
说罢,炽热子飞腾而起,几步掠空之下很快就不见踪影。
“怪人。”齐暮评价道。
“确实很怪,不过我有种预感,以后还会再遇见他。”
“你想他来杀你啊?”齐暮推了李之罔一把,“他可说了,等你成为英雄的时候就要上门杀你。”
“英雄吗?”李之罔显得不置可否,“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英雄,守护你的英雄。”
“哎呀,你真是的,每次别人跟你好好说话呢,你就要打情骂俏,烦死了。”齐暮脸有些红,一把抢过花语辑录,转移话题道,“让我看看,我们前面采摘的花叫什么。”
“你又看不见,别想跑。”李之罔把她环抱住,“让我来找,读给你听。找到了,月见草,别名待宵草、山芝麻...”
那个夜晚,李之罔和齐暮认识了很多花的花语,而他也没把书扔掉,反而是好好地保存了下来,等他好不容易从南妖洲归来后才把书连同炽热子的尸体埋进了坟茔里,而那时他已为许多人分下花朵,齐暮的彼岸花,慕玄机的白罂粟,薪南的龙舌兰...
...
“马车怎么办?”
既然要参加拜圣节,自然得梳洗得体,两人看花语辑录到半夜,实在看时间要来不及,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紧接着就换衣、洗漱,中间自然有些暧昧举止,不过正事要紧,按下不表。只说齐暮换了新衣后,才想到马车还没安置。
李之罔一拍脑袋,也是忘了这茬,寻思着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把马儿放了,等回来再把它唤过来。”
“能行?”齐暮想抽李之罔一下,但抱着的可是要献给疫病女神的月见草,还是作罢。
“怎么不行,红毛马陪我们这么久,肯定有灵性了。”李之罔回望过去,注意到朝圣山那边已人声鼎沸,怕是都在往山上走,有些着急道,“就这样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结果他刚这么做,迎面便驶来辆马车,上面的车夫有些奇怪道,“前面便有专门停车的地方,公子是在?”
“啊...这...”李之罔顿时知道出了大丑,赶忙把齐暮扶进马车里,跟上已往朝圣山开去的马车。
前面的马车似得到主家吩咐,看二人驾着马车跟上来了才加快速度,大概一个时辰以后,两架马车才一前一后得停到朝圣山脚下,甚至还有专人过来牵马,自然是要链沫开道。
李之罔将缰绳丢给小厮,把齐暮扶下来,和她一起去向前面马车的主家道谢。
主家蓄着短须,看面貌在三十多岁,姓苏,遂称苏掌柜,除苏掌柜外,其还带着妻子和女儿,乃是一家三口来祈福。
“道谢就不必了,不过行一小善而已。”苏掌柜摆摆手,道,“我看二位似是远道而来,对朝圣山不太清楚。我生长在附近,对朝圣山颇为熟悉,若两位不嫌弃,可顺道同游。”
“这...”李之罔回看一眼齐暮,见她点点头,才拱手道,“多谢苏掌柜。”
别说,这苏掌柜还真不愧土着之名,众人只在刚上山的时候经历了人潮拥挤,随着苏掌柜的数次改道,人流竟渐次减少,前后路上很快就只剩他们几人。
“两位来朝圣山定是为了观摩疫病女神石刻。”苏掌柜找话道,“但其实,朝圣山除此以外,尚有三景三刻。”
“何三景,何三刻?”李之罔接话道。
“三景便是峰顶光、含幽泉、迎客松,三刻则是烈王石刻、初王凯旋石刻以及鲜为人知的妖王石刻。”
“烈王?莫非朝圣山上还有历代拒敌城主的石刻塑像?”李之罔一听到烈王,便知道是与拒敌齐氏有关,遂问道。
“哪有的事,既是烈王石刻,便只有货真价实的烈王才可塑像为后人所敬。”苏掌柜还以为李之罔会打听妖王石刻,不过烈王石刻他也熟知,便解释道,“拒敌齐氏绵延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代,历代拒敌城主虽皆被封为烈王,但对我等南洲百姓而言,仅有四位拒敌城主可称烈王而已,朝圣山上的烈王石刻便是专门为纪念这四位烈王所刻。”
随着苏掌柜的介绍,李之罔注意到一直紧抓着他手的齐暮握得更紧了些,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感觉有东西往脑袋里钻,好像...记忆要回来般。”
李之罔见此,轻抚她手背,向苏掌柜道,“苏掌柜可否介绍得再详细些,是哪四位拒敌城主。”
恰在此时苏掌柜的女儿喊着脚疼,他便把她抱在肩上,解释道,“其一自然是拒敌齐氏的先祖齐鸢,她自南洲而起,追随初王平定天下,南洲百姓有今日之福祉皆有她之功德,便是第一位烈王。其二则是第六代拒敌城主齐戮邪,其出生在世泰年间,彼时第一次征服战争结束不过千年,在其任上,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兴族续脉,如今的世家大族大半都是从那时延续下来的,故此得称烈王。其三嘛,则是第十九代拒敌城主齐罂,因为是明德年间的事,记载很少,但无论如何对南仙洲都有大功。这第四位,离我们近些,乃是第三十一代拒敌城主,人称‘红龙’的...”
“齐枭。”
“对,姑娘说得不错,就是齐枭。”苏掌柜向齐暮投去赞赏的目光,继续道,“传说他年少时屡犯大错,被其兄长放逐至中洲,后独自游历西仙洲,竟习得化龙秘术,更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继任拒敌城主之位,连立天功,这才有烈王之名。”
苏掌柜的女儿听着枯燥,连扯其袖子,苏掌柜没办法,便不再详解,而是陪着他女儿解闷。
李之罔见此,便把步伐放缓,待与苏家三口离了点距离开口道,“全都想起来了?”
“少半。”齐暮摇摇头,显得有点沮丧,“只回忆起了家族有关的部分,像方才枭祖的经历,就是突然出现。”
“怎么说,那我们去烈王石刻看看,说不得能想起更多来。”
齐暮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李之罔便向苏掌柜询问去烈王石刻的路,由于苏掌柜一家是要去向疫病女神祈福,并不顺路,因此在指明方向后两伙人便分道扬镳,不过苏掌柜也提及他们会在疫病女神石刻停留一阵,到时候可以再次同游。
与李之罔设想的不太一样,烈王石刻前并没有多少人,偌大的空地里仅有三三两两的人分散站着,看来大伙儿来朝圣山并非为齐氏而来。
因为齐暮看不见,所以只能由李之罔把石刻上的内容转述给她:“这一面应该是烈王齐鸢,她有着一头齐肩的红色长发,穿着亮金的铠甲,手持一把以白羽装饰的大剑,显得英姿飒爽。她的身后有很多人形,应该代表跟随她的南洲人民,脚下则是各种妖族的尸骸,以彰显她的功绩,总而言之...”
话未说尽,一声刺耳的锐评忽得传入两人耳中,“若前代烈王见到南洲如今面貌,怕是要从坟陵里跳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去,见是两个持扇的年轻人从小道进到烈王石刻,有说有笑的,与众人刻意保持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上前理论,却发现齐暮抓紧了他的手,并对他缓缓摇头,只能按下心思,带她往下一处石刻走。
可两个年轻人话声不小,且不知守德,句句入人耳。
便听其中一人说道,“可怜那齐元明为复活亡妻竟欲祭炼拒敌城一众百姓,不配为拒敌城主,亦羞以烈王称之。”
另一人和道,“确如大兄所言,且依我看来,拒敌齐氏德不配位久矣,到齐轩一代已绵延有三十九代,可堪称烈王便只有这壁上四位,其余不过尸位素餐,仅因家族血脉得以居高位,不似我龙氏,以有德者有能者为先。”
“话也不能这样说。那齐暮听说并未死,前阵子还在岭山大闹了一阵,可现在的拒敌城主却是齐轩,不也是有德者居之吗?”
“张兄说得有理,传言那齐暮将岭山一众山妖尽皆屠戮干净,真是随了她父亲嗜杀的性子。”
“若是让我碰见,且要会会,驯服一匹烈马的机会可不常有。”
李之罔能感觉到齐暮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终于忍耐不住,松开她的手,回身向两个年轻人喝道,“尔等在烈王石刻前口出狂言,可曾想过正是有拒敌齐氏,你等才可踏足于此?”
两人中个子稍高的那人像看傻子般看着李之罔,笑道,“哪来的外地破落户,也敢在我张氏面前饶舌。但小爷今日心情不错,你若闭口滚开,便放你一条生路。”
“好胆!”
李之罔话不多说,提剑便斩,一道剑气疾驰而出,两个年轻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到近前,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剑气只到额前便消散干净,但也把两个年轻人吓得直冒冷汗。
他看二人不敢再说,丢下话来,“出门在外,嘴且放干净点。”
说着,他牵住齐暮的手,往下一面石刻走去。
“何必这样?”谁料齐暮并不感激,反而有些怪罪,“我二人身份不可现于外人,你惹是生非,气顺只在一时,祸却可能延漫日久。”
李之罔张口欲言,想到齐暮如今正处于记忆复苏的状态,压力和心情都不会太好,还是按下,强笑道,“至少他们不敢再随意乱言了,我带你去看齐戮邪的石刻。”
当他把有关齐戮邪的石刻内容讲完时,一个人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是方才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但不是高个子,而是来自龙氏的矮个子。
来人介绍道,“在下乃是来自龙守龙氏的‘挥霍’龙炻,见过兄台与这位小姐。”
“有事?”李之罔对龙炻并不感兴趣,不过既敢过来,定是有事要说。
果然,龙炻(兆天年——兆天年)挥挥手中竹扇,小声道,“兄台不知,方才那位是梅溪张氏的张克己。这梅溪张氏虽说不算望族,但巧在梅溪便在朝圣山不远,兄台可懂其中意味?”
“地头蛇,或是他已去寻人要截杀我二人?”
“兄台明白人。”龙炻哈哈一笑,“那张克己是个蠢人,这点折辱都承受不了,已回去搬救兵,兄台可是大祸在即啊。不过,我忝为龙氏出身,倒有些分量,可为兄台解难,不过嘛...”
说着,龙炻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齐暮听得完全,但看不见龙炻的动作,便问道,“不过什么?”
“为人消灾自然是要些酬劳,一千链沫怎么样?”
“我家他说了算,你问他。”齐暮指指李之罔。
李之罔没想到齐暮这么直白,顿时有些语塞,看龙炻直勾勾盯着他,只好道,“出门在外,链沫仅够安身,龙兄还需要什么才可为我二人说情?”
“这个...”龙炻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我看两位相貌堂堂,不是能少链沫的主儿,没曾想竟是这般...不过说了这么多,还忘问兄台高姓大名,不知出身哪家?”
李之罔记得炽热子说过得话,他的名字在岭山一事后已与齐暮牢牢绑在一起,便把偶尔使用的化名“王治”讲出。
“你确定,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龙炻听到后惊吓得不行,甚至身子都往前探了探,仔细打量李之罔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