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正厅里的学徒都忙着手上的事情，蒸汽声与齿轮声足以掩盖这句话。西迭拉紧张地散去正厅的学徒，等到晶源检测仪放置在工作台，最后一位学徒将门都关上后，才不舍地松开那略显冰凉的机械手。
西迭拉取下寸镜，发现奥特罗斯已经正坐在大理石凳上，双眼有神的看着自己。他惊得双腿一颤，双膝在落下之前就被奇扶住。随后，他听见那不怒自威的自由领主对他道：“西迭拉，现在不是议政时间。”
西迭拉在领主关怀地注视下慢慢站了起来，他双手合十：“感恩吾主！”
奥特罗斯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挥手让他坐过来。
“还请让小人为格雷娜先检查一番。”
“嗯……”
忽而，他抬眼看向奇，冷声道：“你站着。”
都快要沾到椅面的奇闻声而立，对着奥特罗斯俏皮地吐了下舌。趁着西迭拉为格雷娜检查，她斗胆进言：“您这番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呀？”说着，还朝格雷娜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想一直留在这儿？”奥特罗斯瞪着她，心想真是白花了十六日打磨她的气焰。
“我……臣知错了。”奇本想反驳个几句，看着他脸上写着“卸任”两个字后，还是选择了认错。但她的好奇心却丝毫未减：“不过，格雷娜跟了臣有些年头了，您怎的忽然想起查这事儿了？”
奥特罗斯手指点着她，“怎的，我想查，还要你同意？”
“臣不是这个意思，”奇立马攥着右拳放在心脏上，难得显出些吃瘪地委屈：“臣承诺，不会再插手多余的事，但……”她自知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只敢微微抬头，带着敬意与臣服的姿态观察奥特罗斯的表情。
除了好奇与试探之外，奥特罗斯能从她的神色中瞧见一丝少有的严肃。这倒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且涉及一些关于她的陈年旧事。
“你既明白，就不要再做令我失望的事情。”奥特罗斯对她的怒意暂且降了降，“我知你在尹督那儿受了委屈，所以才放纵你的行为。只是，就这么把你的好侄儿送回去，未免有些……”
“疫城牺政预备舰长，邪·范德萨·卞响应自由领主之意出使赫斯珀利亚，”奇军靴朝前方一踏，朝奥特罗斯单膝跪地，郑重道：“臣将献上和平的青枝，让内海的浪潮不再威胁自由的领土。”
不过一瞬残影，眼前那身穿骑装的少女似变成了一位身穿深海蓝骑装的青年人。
奥特罗斯微微皱起眉头，“赫斯珀利亚长皇子与一个小小预备舰长的身份相比较……你未免太信任他了。”
奇莞尔，“别说西元福利院一案，他前后两次出海的军绩还不够说明吗，尊敬的主？”
赫斯珀利亚，从来都不是他的家乡。
奥特罗斯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明明一切如常，他的心情却逐渐转佳。
过去，他花了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征服海拉斯，好不容易让贵族的鲜血浸没了王城，却难以熄灭赫斯珀利亚的怒火——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亲自将与他共谋多年的搭档扶起，问：“你就这么有信心？”
“其实没有，”那少女般的面庞上只写了一个“赌”字，“但主啊，有些事，贵在尝试嘛，就像当年……”
臣就赌啊，那帕帕王其实是个蠢货。
她虽没将这话说出，奥特罗斯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朝那记忆中的断头台鄙夷地笑了一声。
宠臣，还真是载史祭司对她最好的评价。
十五分钟过去，西迭拉完成了对格雷娜的检查。话题便被奥特罗斯再次抛了出来：“将人作改造一事，午前……”说着，想起他并未唤奇参与圆桌会议，只好大致解释了一番。
长生，是人类挂在嘴边亘古不灭的话题，更是许多人理想的追求。
斯特克人的诞生成为了一个契机。自第一份人改斯特克人实验密卷诞生后，长生的导火索便被点燃了。
格雷娜是艾芙琳与西迭拉手下的一个失败品。起初，二人都曾尝试将她留于人间，然而希望渺茫，只能将她剩余的血肉包裹进斯特克人的身体。只可惜格雷娜醒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与斯特克人无异，无论进行多少种对话与指令，都无法激活她人性的一面。
“既是如此，这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重生？”艾芙琳对坐在工作台前懊悔的西迭拉说：“就让她留在拉普拉斯大人的身边赎罪吧。”
西迭拉不得不接受。
然而，格雷娜那颗被斯特克晶源包裹的心脏却从未停止跳动。且她的所有数据都通过每次的检修维护而被记录，最终到达一座疫城的机械制造基地。
“那是维克犯下的一个巨大的错误。”
左宅内室的书房里，一位体格健硕的中年男人如山一般稳坐在书案前。那雕花红木椅明显是为他定制的，不然正常的一把雕花靠椅根本塞不下他。壁炉烧得噼啪作响，温暖的光照亮了他一丝不挂的上身与面颊，将那些狰狞的烧伤与刀伤全数展露。
司黎艾记得他。
曾在那通往疫城的蒸汽列车上，那位跳车出逃的服役者，编号0——他根本不是什么服役者，而是黑市的孩子们最为敬重的父亲。
秋夜寒凉，左霖取了件羊毛皮草给男人披在肩上。
“黑市初建时人员混杂，维克管理不当，令一些疯狂的机械师获得部分记录，他们推断女性斯特克人将会是长生的突破口，”男人拍了拍左霖的手背，示意她坐回左霈的身边，“他们因此秘密重新开启了改造人类的计划，而来维修与保养义肢的维奥蒂亚人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比起正常的活人目标，风评极差且天生残疾的维奥蒂亚人成为了他们进行改造实验的最佳人选，但这个预想很快就被人打破了——那座机械制造基地很快被奇完完全全地监控了。
只可惜，漏网之鱼未死，遇水又活：这是自由领主奥特罗斯唤奇归都的另一个原因。
为了领地的安定与和平，奥特罗斯必须采取措施。
“话说远了，先生。”
炉火烧亮了那双含着异样情绪的狐狸眼，混沌得令男人看不懂这位青年的真正想法。
“且您方才说，赎罪？”
只见司黎艾将手上的咖啡杯放下，声音冷淡得如窗外的皎月。
“拉普拉斯杀了格雷娜，为什么说是赎罪？”
“要说罪，不应该是杀了格雷娜的拉普拉斯，以及将那有违人道的造人实验付出实践的西迭拉与我的母亲艾芙琳吗？”
座下的左霈对司黎艾的发言感到震惊，让他一度有种司黎艾对他母亲的名声毫不在意的错觉。
但他绝对没有看错，当父亲说到他母亲艾芙琳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有变化的。
那种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加速理解的复杂情绪在他拿起咖啡杯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的手在颤抖。
“您说的没错，司小先生，但我认为您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情。”
司黎艾静静地看着他。
“第一份实验密卷的着名是格雷娜……连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奇之所以杀了格雷娜，是因为她曾想将奇作为她的研究对象，”男人看着司黎艾逐渐握紧咖啡杯的外沿，手指紧紧地蜷缩，“而西迭拉不过是想救自己的爱徒，才恳求艾芙琳同他完成格雷娜最后的意志。”
司黎艾再也绷不住面色，如释重负般深深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