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庆楼掌柜在大堂里来回踱着步子,如临大敌,目光不停地扫视的大堂,生怕出了半点岔子。
杨小侯爷宴请的贵客委实不敢有半分怠慢,何况这些个身穿甲胄,手持兵器的贵客,一看便是从江东军营里来的,稍有差池得罪了这帮杀才,丢了命不说,同庆楼这块百年老字号的招牌,恐将毁之一旦。
掌柜的如此紧张,更甭提那些跑趟的小厮。
刚打好的酒,正准备端走,脚下确实一绊,幸好掌柜的眼疾手快,扶住了小四,才使得十斤竹叶青免遭了破壶之苦。
“今日招待的客官非同一般,多长点眼,若惹恼了客官,我可保不了你。”
掌柜的瞪了小四一眼,随后急匆匆的上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包厢门前侍候着。
雅间内,杨小侯爷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不断地向石让一一介绍着同庆楼的名菜,似报菜名一般,贯口还真见水平。
“杨小侯爷,恕在下孤陋寡闻,这荷包鲫鱼、香糟肉、二十四桥明月夜,不是淮扬菜嚒,怎地还成了庐州本地名菜了?”
阿四吃了口茶,饶有兴致地看了杨小侯爷两眼,再看石让那副浑身难受的样子,暗笑道:难怪石翰林心事重重,一提及庐州就三缄其口,原来这位杨小侯爷是个喜好男风的主。
陶大哥看起来老实巴交,没想到却是一肚子坏水,三番五次拿石翰林打趣,换我是石翰林,定是要拿几双臭鞋袜塞进他的嘴里。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杨小侯爷的眼光倒是不赖,像石翰林这般文武双全,英气勃发的男子,世间女子,又有几人不爱呢。
杨小侯爷屁股着凳,斜眉看了阿四一眼,不屑道:“本侯爷与武德司的南宫叔叔平常也有些书信来往,倒是未曾听说武德司何时添了个新指挥佥事。不过既然你手里有腰牌,姑且便当你是咯。”
说着,杨小侯爷讨好似的给石让的碗碟里夹了筷子菜,又道:“一个淮字,写不出两笔来。淮西不是江西,也非浙西,何时几道菜也要分的这般清楚了?”
淮阴、扬州二地自大炎建国后,便将行政所属从淮南西路划分至淮南东路,而淮扬菜又是以淮阴、扬州两地饮食文化而形成的特色菜系,本质上与行政所属八竿子打不着。
杨小侯爷以“淮”之一字,强行将淮扬菜纳入淮南西路地区,着实有些牵强。
谁能料到堂堂的庐阴侯竟是这般不要脸皮,听杨小侯爷如此牵强附会,阿四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道:“杨小侯爷这般解释,倒也刁钻。”
石让察觉到杨小侯爷眼中的冷意,见他二人再这般针尖对麦芒下去,一顿饭不吃事小,可要真是打起来了,那可不好收场了。
于是出面做难听(和事佬),石让岔开话题问阿四,一会儿用完饭是直接去韩家,还是先找个客栈投宿,在庐州城里逛一逛。
阿四放下碗筷想了想,江宁的火刚刚烧起来,以宋长文和翟荣的手段,不可能不知我来了庐州,他们若是想离开江宁,仅凭谢寒衣一人不可能留得住,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翰林兄,还是先去拜会韩家大奶奶吧。”阿四说。
杨小侯爷不屑地哼了一声,嘲讽道:“不过死了几个奸商而已,去韩家兴师问罪,也不扫听扫听,那韩家大奶奶是何许人。她可是贤妃娘娘的嫡母,当今官家亲封的一名诰命夫人,就算你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存在。别到时候连韩家的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打杀在街上了。”
不过死了几个奸商?
阿四神色微寒,杨小侯爷身为功臣之后,竟如那些权贵一般轻贱百姓,当真是可恶至极。他蔑视了杨小侯爷一眼,冷道:“天子犯法与蔗民同罪,杨小侯爷,慢说是韩家大奶奶,如果是你犯了罪,照样办你。”
杨小侯爷大声嘲笑,装腔作势起身抱拳,“蔗民?指挥佥事大人如此博学,还真是人比人得死,本侯爷佩服,佩服。”
石让汗颜,下意识提醒道:“阿四兄弟,是庶民。”
阿四挑了挑眉毛,面不红心不跳,斜睨着杨小侯爷,讥讽道:“像杨小侯爷这般翘着兰花指,扭捏卖骚,在下却是学不来的。若说天底下谁能学得两三分精髓,怕也只有皇宫里的那些公公了。”
杨小侯爷笑容一僵,怒道:“你……你敢辱我?”
阿四耸了耸肩,“事实如此。杨小侯爷,若是不服,大可学学翰林兄从军,前往北境战场,杀几个北莽侉子给咱瞧瞧。”
杨小侯爷眼神有些迷离,军营那种地方,都是些臭男人,勇猛有余,风趣不足,哪如翰林哥哥这般懂得风花雪月。
本侯爷一身细皮嫩肉,岂能受得了北境的风霜苦寒,与那帮臭男人待在一起,不如直接要了本侯爷的命算了。
这小子如此戏耍我,着实可恨。
自天地诞生以来,谁曾规定男人便不可喜欢男人了。
杨小侯爷无奈地看了石让一眼,内心忽然有些惆怅,儒家那些顽固不化的读书人定下的礼法,在百姓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恐怕这世俗偏见当真会成为我与翰林哥哥之间的一座高山。
“贤弟,韩家在庐州的情况,恐怕无人比你更清楚。不妨与我等说道说道,省得我等去韩家横生枝节。”
石让给杨小侯爷斟了一杯酒,偷偷给阿四使了个眼色,杨小侯爷毕竟与石家是世交,能不得罪最好。
韩家有何背景,在庐州与那些权贵交往密切,这些情报或许寻常百姓只知晓个几分,但对于石家而言,想要查清楚个中底细,并非难事。
杨小侯爷知道,石让这是给他台阶下。
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的翰林哥哥,杨小侯爷内心涌起一阵暖流,很是的豪爽的将杯中酒饮尽,“翰林哥哥开口了,我自然不会捣糨糊。”
杨小侯爷放下酒杯,将韩家近些年的情况大致的介绍了一遍。
因为贤妃娘娘韩怡宁最近两年日益受官家宠爱,朝廷连番颁布多项恩赐,韩家在淮西的声望愈发高涨,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涉及盐、茶、丝绸、米粮、酒楼等多个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隐隐有成为淮西第一大家族之势。
韩家世代经商,行事颇守规矩,在庐州本地名声也是极好的,不论是权贵豪绅,还是士族都与其来往甚密。毫不夸张地说,韩家比杨家在庐州还要有分量,杨小侯爷在自己封地的说句话都不比韩家大奶奶的一个喷嚏好使。
说到底,韩家在庐州居于杨家之下,缺的不过是一道封侯的圣旨而已。
“难怪韩家大奶奶敢如此行事,闹不好,这韩家怕是要搬至上京了。”
石让凝眉深思,自官家登基称帝以来,坤宁宫一直无人入主。
即便满朝文武一再上书要求官家册封皇后,官家都置之不理,背后的原因无人知晓,但从上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以及杨天赐对韩家近些年与皇家做盐茶、丝绸生意来看,韩怡宁韩贤妃或是要入主坤宁宫了。
“能品到这一层,不愧是我的翰林哥哥。”
杨小侯爷笑了笑,话锋又一抓,对阿四说:“不像有些人,在江宁招摇撞骗,没有东窗事发,就以为能与韩家掰手腕了。”
阿四不打算再与杨小侯爷纠缠下去,不以为意地饮了口茶,抬眉看了一眼杨小侯爷,笑着问:“韩家在淮西如此强盛,杨小侯爷就这般放任不理?”
杨小侯爷与阿四对了一眼,后背突然凉飕飕的。
虽然对方的眸子清澈得不掺杂半点嘲讽之意,但杨小侯爷对上阿四那双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眸子,竟觉得有些可怕。
“诶,吃酒便吃酒,说这些作甚。阿四兄弟,来都来了,还想个甚。”
陶大胆憨笑两声,招呼着众人吃酒,举杯便是一口豪饮。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就听有人说道:“姓杨的那厮是不是在楼上,本公子定要与他说个黑白。”
“韩公子,还请高抬贵手。”
“掌柜的,你给本公子让开,不然休怪本公子无理了。”
“韩公子……诶,你莫闯,万一惊扰了……”
“闪开,姓杨的,杨天赐,你有胆做,没胆子滚出来见本公子嚒。”
……
听着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近,杨小侯爷脸上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石让好奇地问:“贤弟,楼下这位韩公子,可是……”
“还能是谁,自然是韩家大公子韩元朗。说起来,此人倒也有趣得紧,世人都说他是书呆子,昨儿个在凝香院,他可是对那些姑娘们上下其手,端的是一派风流。”
杨小侯爷眨了眨眼,心想韩元朗来得倒是挺快的,凝香院恐怕被他闹了个鸡飞狗跳。
韩元朗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包房,一把揪住杨小侯爷的衣襟,睚眦欲裂,质问道:“杨天赐,我何处得罪了你,你为何要这般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