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许良进来之后,老甘隆瞬间像老了十岁,整个人眼神、坐姿全垮了。
他不是蠢人,知道许良全枝全须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下一刻他的想法就得到了印证:陈参被带进来了!
甘隆起身跪伏在地,“陛下!”
萧绰没有去看老甘隆,看向上官婉儿。
后者旋即吩咐:“留下陈大人、魏夫人,除李统领跟洪公公外,你们都下去吧。”
粘杆郎、太监纷纷离去。
甘隆身子微颤。
萧绰这才看向甘隆,“老太师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甘隆摇头:“老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萧绰诧异,皱眉道:“何罪?”
“老臣有三宗死罪:
其一,欲通过女儿甘棠嫁给许良许大人,拉拢他,此为结党之罪。
其二,许大人拒绝之后,老臣恼羞成怒,雇凶杀人,此为戕害朝臣之罪。
其三,为欺君之罪。”
萧绰凤眸微眯,“哦,老太师所说的欺君之罪,可是方才与老国公在此对峙之时不承认雇凶杀人?”
“正是。”
“原来如此。”萧绰目中怒意涌现,“就没有别的了?”
“没,没了。”甘隆重重磕头,“老臣愿以死谢罪,求陛下成全!”
萧绰看向许良,“许大人,老太师自己承认他雇凶杀你,此事涉及到你,你怎么看?”
许良拱手,沉声道:“老东西,你倒是有种,想一死了之?
陈参已经这样了,你觉得还有多少事能瞒得过陛下!”
甘隆摇头,“许大人说的什么,老夫听不懂。”
“不懂没关系。”许良朝萧绰拱手,“陛下,既然他不愿体面,就让微臣帮他体面?”
萧绰点头。
许良深吸一口气,“陛下,经微臣查明,宫中六殿下并非先皇亲生骨肉,乃是陈参陈大人的骨血……”
甘隆一听,瞬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
不待许良说完,他声音艰涩道:“陛下,许大人,不用再说了,老臣认罪。
老臣犯了欺君之罪,隐瞒了六殿下的身世。”
萧绰豁地站起身。
昨晚上官婉儿说出这件事事,她已经气得差点当场就要拿人问罪。
如今得到证实,她满腔怒火再按捺不住,拍案怒斥,“欺君罔上,欺君罔上!”
“甘隆,甘隆,你是太师,你是国舅,不是别人!”
“你是先皇的师傅,不是别人!”
甘隆再次以头抢地,老狗一样呜咽,“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只求陛下看在老臣侍奉三代君王的份上,只诛老臣,饶过甘氏一门!”
萧绰声音都气得颤抖,“你当然该死!
你的过错当千刀万剐!
来人——”
事涉先皇尊严,又涉皇家颜面,她怎能不怒?
“陛下,慎重!”上官婉儿赶忙出言劝阻,“还有一事,亟需禀明陛下。
只是还需陛下稳定心神……”
萧绰皱眉,旋即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早已面无人色的魏夫人,“是不是先皇驾崩与这贱婢有关?”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目中泛红,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萧绰皱眉,“怎么了,上官大人?”
许良心底一叹,上前拱手,“陛下,上官大人之所以伤心愤怒,是因为……先皇驾崩乃是陈参陈大人居中联络,与魏夫人联手毒害先皇……陛下!”
他还没说完,便见到萧绰身子一晃,踉跄后退,跌坐在龙椅上。
“父皇,父皇!”萧绰沙哑出声,泪如雨下,面色惨白如纸,大口喘气。
她坐在龙椅上,浑身哆嗦,死死盯着陈参,如魔怔了一般,不停念叨:“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陈参自进御书房之后就一直没敢抬头,只是像条老狗一样伏在地上。
听到萧绰言语,他不住磕头,“是我愧对先皇,我该死!”
“是我愧对先皇,我该死……”
萧绰仍旧双目赤红,指着陈参哆嗦道:“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她两眼猩红中,不时翻着眼白,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
上官婉儿赶忙擦了眼泪,快步来到萧绰跟前,一手扶起她,一手轻拍她后背,“陛下,陛下,您缓缓,别说话!”
然而杀父之仇岂是可以随意忍受的?
下一刻,萧绰因为太过激动,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上官婉儿急了。
许良眼见不妙,赶忙出声,“以手按压陛下内关穴,半寸力。
或人中,力稍小。”
上官婉儿赶忙去探萧绰手腕。
接连按压之后,萧绰堪堪缓过气来。
似经过了极致的愤怒,此时的萧绰靠坐在龙椅上缓缓呼吸,一双凤眸盯着陈参看着。
她没再说一个字,看上去安静极了。
但杀机却如实质一般从她身上蔓延开来。
如惊涛拍岸!
如火山喷发!
此时此刻,萧绰所有的怒火与杀意都集中在陈参身上!
许良虽是旁观,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何谓天子之怒。
上官婉儿面露担忧,想要开口说话,却被萧绰一个眼神止住。
“陈参。”萧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平静却似蕴藏着暴怒雷霆,“先帝待你如何?”
陈参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抬,“知遇之恩,再造之恩,纵亲生父母,不外如是。”
萧绰凤眸中杀意再次汹涌,似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既如此,是什么让你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狼行狗效之举?”
陈参重重磕头,“微臣有罪,是微臣狼心狗肺,求陛下赐死!”
萧绰点头,懒得再跟陈参多说一句话,转而看向上官婉儿,“凌迟,即刻。”
上官婉儿身子一颤。
她懂萧绰的恨,也确定陈参必须死。
可就这么处死陈参,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陈参乃是三省阁老之一,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引起朝堂震荡!
萧绰声音拔高,“嗯?”
仅是一个字便让所有人感受到了萧绰浓烈的杀意跟怒火。
上官婉儿求助地看向许良。
结果萧绰却豁然起身,用力拍了桌案,“怎么,朕杀的是罪无可恕之人也不行?”
说这话时,她死死盯着上官婉儿。
显然,这个时候谁敢阻止她,必定要承受她滔天怒火。
上官婉儿还想再劝。
许良敏锐察觉势头不对,忙上前一步,将上官婉儿挡在身后。
他拱手道:“陛下圣明,这种人多活一刻都是对道义的亵渎,对先皇的不敬,微臣附议,即刻处死!”
萧绰随即看向许良,目光中多了几分灼热。
许良也不解释,“微臣斗胆,借用陛下些许纸张。”
萧绰没有说话,只是十分焦躁地挥袖。
许良点头,快步上前,在龙案上取出一叠御用空白纸张,来到陈参跟前蹲下,“陈参,你既然知道自己该死,就在这纸张上各按下手印,写下名字。”
陈参虽受伤,脑子却是好的。
他知道,许良是想让他先按手印,待他死后再编排他的罪名。
他小心抬头,瞥向许良,目光中有三分恨意,三分悔恨,剩下的皆是恐惧。
只是他两手死死按地,明显不想按手印。
“许大人,这,这不合大乾律法!”
许良淡淡道:“陈参,你种种作为,怎的有脸提大乾律法?”
“你是想着三司会审,再苟活些时日,还是想着将这段让皇家蒙羞的腌臜事昭告天下?”
“先皇发现端倪,你便毒杀先皇。
我窥见真相,你就想方设法杀我、杀陛下!”
他摇了摇头,“你张嘴仁义道德,闭嘴道德仁义,行事却处处透着利己主义。
你哪里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你自己要死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按上手印,签上名字,也算你仅存的一点对先皇愧疚的良知。
要么,我帮你按上去!”
说到这里,他声音狰狞,“你也不想凌迟之前再受尽折磨吧?”
陈参声音哆嗦,目中的恨意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恐惧,“你,你……”
许良不耐,直接抓向他左手食指,向上一撅,便将手指折断。
“啊——”
陈参惨嚎。
萧绰目中大为快意。
许良声音冷漠,“按不按?”
陈参再不敢拖延,艰难开口,“我签,我签!”
许良旋即转向萧绰,“求陛下御笔一根。”
萧绰仍旧不说话,只是点头。
许良取了笔,递给陈参,“自己抹了身上血按手印,签下名字!”
陈参不敢拖延,哆嗦着赶忙按手印、签字。
这一幕早让甘隆看得浑身俱颤。
他忍着惊恐,颤声道:“陛下,陈参纵该死,也不该受此折磨。”
萧绰猛然回头,目中冷冷盯着甘隆,胸口再次起伏,明显是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该死的!
眼见她有再次昏厥的征兆,许良赶忙出声嘲笑,“老东西,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功夫管别人?”
“陈大人与我来说充其量是公仇,于你许某可是有私愤的!”
说着他朝萧绰拱手,“微臣恳请陛下将审问甘隆的差使交与微臣!
微臣可以保证,他的下场不会比陈参好!”
萧绰目光愈发灼热。
这个时候她觉得整个御书房,乃至整个大乾,只有许良懂她,只有许良能衬她的意!
她看了一眼满眼怨毒的甘隆,忽觉心头说不出的畅快,继而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起伏,看了许良一眼,说了一个字:
“准!”
“谢主隆恩!”许良拱手。
恰逢陈参已经按好手印,签好名字。
他收起纸张,冲萧绰点头。
萧绰大为满意,看向李三,“李三,带出去,千刀万剐,少一刀,就从你身上抵!”
李三跪倒在地,“遵旨!”
李三伸手揪着陈参衣领就往外拖。
许良忽地开口,“陛下,微臣还有一个建议。”
“说!”
“微臣来时见西宁宫门口有一合欢树,枝干甚好。”
萧绰眯眼,眸中精芒却更甚,“李三,就将陈参带去西宁宫门口,在那棵合欢树下行刑。”
“遵旨!”
李三领命而去。
上官婉儿目光复杂。
既为萧绰的仇恨,又为许良的挺身而出。
萧绰略作思索,坐回龙椅,看向许良:“许爱卿,你打算怎么处理甘隆?”
许良与萧绰对视,看出他目中虽仍有仇恨,却已经有了理智。
他拱手道:“如何处置,得看陛下的意思。”
萧绰期待看向许良,“怎么说?”
“陛下若要将甘氏连根拔起,微臣就将他的罪往大了审,结党营私、参与谋反。
若顾忌朝堂影响,则按他说的罪状,雇凶杀人、欺君。
若陛下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他,可先下一道旨意,就说老太师在进宫途中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然后微臣再慢慢地审。”
说着,他冲萧绰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甘隆。
萧绰皱眉,片刻后反应过来,摇头道:“已经死了一个陈参,朝堂影响不小。”
许良故意叹道:“可惜了这老东西!”
说着,他来到甘隆面前蹲下,“老东西,便宜你了。
本官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自己写一封认罪信,我会让人带给你家人看,知道你罪有应得。
其二,你可以不认,本官费些手段,将你甘氏九族明着暗着全弄死。”
甘隆抬头怒斥,“你敢!”
许良甩手一巴掌,“老东西,实话与你说了吧,本官恨你比恨陈参多!”
他忽地咧嘴怪笑道,“实话不瞒你说,本官其实很希望你不老实,不配合。
那样的话我会的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甘隆再次哆嗦起来。
他猛然想起许良的“恶名”来。
一个动辄就是绝户计的坏种,若想专门针对一个人,那人还能有活路?
更何况,他已经掌握了证据?
甘隆挣扎再挣扎,希冀看向萧绰:“陛下,求您看在……”
许良一巴掌打断,“老东西,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