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沈霖并未阻止平王发泄情绪的动作,只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直到平王摔累了,重重坐回椅子上,他才缓缓开口。
“殿下,或许您当初真的不该背着臣处理掉岳氏。是个女儿又如何?原配嫡出到底尊贵些。她既然能生,就一定会有下一个。”
“可是本王等不及!岳氏若生产之后再有孕,光调养也得一年半载,如何比得上新人?”
“可岳氏的优点,从来都是她心思缜密的祖父岳凌寒。那胡氏,侧妃之位便已足够,何必非要许她正妃,现下热孝,婚事都未必能成。”
“那姓岳的已经叫太子妃断了条胳膊,朝堂之上,还有他什么用处?况且胡氏的还是宜州守备之女,怎么不比一个废人的孙女有用!”
沈霖叹了口气,“如何无用?岳凌寒的对帝心与人心的揣摩,才是他最大的用处。若是有岳凌寒提点,今日魏墨投靠太子,咱们未必不能提前知晓。”
说到这里,瘫坐在椅子里的平王一下子坐起,一手按在书桌上,咬着牙问:
“所以,他为何要投靠?”
沈霖转头看向平王,神色有些疲乏。
“自然是因为利益。”
“利益?可这新律法明明最触及的,就是他魏墨的利益。他名下学生众多,宗族旁支里又不乏新贵,这些人原本都该听从他的指令。若是以新律法,他还能凭借师长与族长的身份号令谁?叫谁来为他能力平平的儿孙效力?”
“殿下错了,我也错了。原先是这样的没错,可咱们似乎都忘了,魏墨七十岁了,又能活几年?他在的时候,这些权利确实会带给他无尽的利益,可他若是不在了呢?”
平王瞬间呆滞,好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
魏墨的子孙资质平庸,族内受他辖制多年,早已心生不服,魏墨一死,他的所谓“族长”、“恩师”的名头自然也就随之而去了,原本那些好处不仅半分留不到他子孙手里,甚至还会因此而被针对。
沈霖长叹,“我等正是没看清此中纠葛啊!”
“魏墨虽惹陛下不快,但他识时务,并未踩到陛下的底线。今日投诚于太子,他日陛下与太子自会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况且他自愿放弃那些利益,也能趁着还有些份量,在宗族与学生前买好,好叫他的儿孙能享到些遗泽,不说大富大贵,一世平安是必然能有的。”
毕竟两朝老臣,最会取舍,顺势而为。
听完沈霖的分析,平王久久不语。
“若是同样资历深厚的岳凌寒在…”沈霖想说什么,但他看到平王铁青的脸色,还是咽了回去,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这次没能借着阻碍新律法,笼络到那些朝臣,日后咱们在朝堂上的位置只会越来越低。朝考结束,太子与太子妃将朝中众多官职都换上了新人,新人锋锐,本届又都是太子门生,你我怕是难以再收拢新的力量了。”
“那该如何?”平王拍案起身,来回踱步,“难道本王就要这么任人宰割,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一刀一刀削除本王的势力吗?”
“只怕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这还不要紧?平王难以接受,“祖父此话何意?还有什么能比这‘凌迟’之势更叫本王难受?”
沈霖放下茶盏,曾经岳凌寒和他说过的话好像终于叫他明了。
“宗族之法退让国法,这新律法最终所指,可能并非宗族,而是太后啊。”
太后?
一系列信息在平王脑海中闪过,他忽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隆运帝的安排。
新律法推行,届时他即便谋逆成功,后来的霆云军与众臣也会以国法为先,认定他谋逆,拒绝太后要求他登基的旨意。
“外祖!”
参透事情平王六神无主,心中恐慌不断扩大。
“如何是好,本王该如何是好?”
“殿下明日便请旨,以热孝成亲之由,请封胡氏为正妃罢。”沈霖似乎下定了决心,“为今之计,咱们只有提前行动,赶在新律法晓尚未成势前先下手为强了。”
*
“所以,父皇觉得平王兄会选择提早行事?”
“正是。”隆运帝虽然是个爱面子、有点老顽童心理的人,但不可否认的,他也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帝王,“沈霖到底比他的女儿和平王多些脑子,今日之后,猜透魏墨之举与新律法真实意图并不难。”
陆予熙一点即通,“因此,他们必然会发现此时除了加快手脚、放手一搏,再无其它路可走。”
“正是。不过也无妨,该布置的都布置的差不多了,继续推进新律法,关注着些他们的动静便可。”
“儿臣遵旨。”
*
宣政殿外,无人的角落里,林时明与楼云宿相隔了两三米的距离在聊天。
“殿下,咱们非要如此吗?”
林时明毫不尴尬,随口造谣,“没办法,太子着实缠人了些,小气得紧,看见本宫与别人走的近些就会心酸落泪。好在本宫度量大,愿意宠着他!”
楼云宿回忆了一番上次陆予熙的脸色,深深觉得林时明在唬他,但又没胆子说出来。
“哈哈,”他尬笑两声,“殿下果然治家有方!”
治家有方的太子妃面不改色的接受了夸奖,“不过你今日在这里干嘛?”
“哦,回殿下,”说到正事,楼云宿也正经了许多,“陛下说您起草的律法条理清晰,逻辑通畅,就是,就是文藻差了些,所以太子殿下点了臣来,趁着此次修订,帮殿下润润色。”
林时明狐疑的目光看向了楼云宿,“太子叫你来的?”
试探?考验?
不行,我不能掉坑里,叫陆予熙抓住把柄!
“正是。”楼云宿拱手,“是太子殿下在…殿下,您又往后退做什么?”
四五米外,林时明双手背后,一派淡然。
“没事!既然是太子叫你来的,一会儿我就带,就叫人将稿子给你送去,你回去润好色送到刑部便是。”
“啊,哈哈,”楼云宿再次尬笑,“臣自当遵命。不过,修缮新律法不是今日早朝才提出来的吗?不是应该先修缮内容,再将其润色?”
“嗨!”林时明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原先那版本来就是拿出来叫他们挑刺的,内容激进,本就推行不了。真正要推行的,早就一并写好了,跟他们要求修改之后的差不离。”
楼云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倒是叫臣意外。”
说着,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林时明的某个部位,“臣还以为,殿下会是最希望取消家法私刑、不愿退让的人呢!”
“嗯?”林时明莫名其妙的歪了下脑袋,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身上。
“……”
两人对视一瞬。
“萧逢那一肚子坏水的怎么没把你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