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成瞬间怔住了。
“教育、医疗、基础设施”
这些词语在他听来，简直是跨越时空的惊雷。
一个菌菇丛林深处的部落首领，竟然用如此现代化、总结性的词汇阐述他们的发展诉求，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反差和惊喜。
而翻译纽扣的准确性，之前在拿到手的时候他就已经验证过了。
事实证明，如果对方真的说的是很古朴的，非总结性的词语，那么翻译过来的语句就会朝着文言或者半文半白的级别靠拢。
所以，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些词语绝对在幽伞部落内，也是成套的、高级的、有整合性意思的词语。
“这些词语是谁教给你们的？”冯成忍不住脱口而出。
但是随后他就捂住了嘴巴，这是绝对的失职。
哪怕再怎么好奇，这也是绝对不适合在外交场合说的话。
但是菌十一只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们幽伞部落过去的记录里，有一些老人，曾经跟随过神州先祖游历过这片大地。他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故事，还有知识。”
那一瞬间，冯成仿佛看到了一群神秘的旅者，他们穿越山川大地，用脚步丈量文明的广度，用智慧架起不同文明之间的桥梁。
这确实是很有炎夏的风格。
而且还不是过去那些还没有成熟的炎夏。
毕竟还在改朝换代的年代的炎夏，对于外族人那可是非常hI的。（右手举起）
汉、胡之辨；巨唐之威；明之犁庭扫穴……还有清将准噶尔盆地上面本来应该存在的人打到消踪匿迹。
能够非常儒雅的，要不就是被驯化了的书生一样的角色。
要不就是有着更加现代和正确思想的现代阶段之后的情况了。
而前者，通常不容易拥有很高的战力。
甚至还会因为迷信德育、浩然之气，而忽视掉仓廪实等更加实用的要素，一不小心就面临着惨烈的失败。
实在是不像一个能够游历大地的队伍该有的形象。
而且，展现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如何相遇、交流、理解。
放在这样的一种宇宙尺度上，星际尺度上，还有这三千年的跨度上，确实是一种非常浪漫的话题。
这样的消息能够重新被冯成听到，这就绝对是一种超过了鸢尾帝国这个据说把持着是数个星球甚至是数个星域的势力的浪漫和心灵触动。
而菌十一的讲述，还并没有结束。
“教育对我们来说，意味着让孩子们不再只懂得种植和采集，而是能够理解这个广阔世界的运转规律。”
“医疗我们也希望以后不仅仅是使用特殊的孢子和发酵物来治愈伤口，而是有一些更有效的方式来延续我们部落群众的生命。”
“基础设施则意味着我们可以连接外部世界，而不是被隔绝在这片菌菇的丛林中。”
菌十一的目光深邃而坚定，那是一种超越当下、面向未来的眼神。
冯成也是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眼前这位部落首领，完全颠覆了他对部落二字的所有刻板印象。
也不知道探访回音湾部落的那批人，是否也有同样的震撼感受。
但是同菌十一的交流，就让冯成深刻地感受到他们和营地里面的回音湾部落朋友的一些区别。
对方不是等待被“开化“的原始人，而是主动思考、规划未来的智者。
“我们需要的，”菌十一郑重其事地说，“是真正的发展，而不仅仅是短暂的利益交换。”
冯成对此也是感慨良多。
河道通行权原本只是准备安排成一个商业谈判议题的。
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炎夏就是打算看准了部落朋友对河道没有开发和利用的能力，也没有通行权之类的意识，所以做一个虽然互利互惠，但是还是略有不公平的小交易。
这样的交易在现世中的蓝星上，也在如此继续。
但此时此刻，在菌十一的安排下，正式的谈判议题恐怕已经演变成一次文明的对话。
菌十一展现出的不仅仅是对部落利益的考量，更是对整个族群未来的深邃思考。
这样有气势和格局的发言，也让冯成只能进行着少量的补充，“您说得对，真正的合作应该是平等的、互利的。”
冯成深吸一口气。
他将自己出发前准备好的合同收了起来。
在最新的要求下，有些事情甚至都不一定适合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谈判了。
眼前的这位部落首领，已经用智慧和友善，彻底改变了他对“原始”的定义。
也正是幽伞部落这样一个和神州人有过接触的部落形象，让冯成恐怕成为了所有炎夏人里面，最先意识到神州人更加清晰形象的人选。
……
冯成提前准备的合同失去了作用。
但是菌十一提前准备的东西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具体来说，”菌十一铺开那张泛黄的地图，“我们需要一个系统性的发展规划。”
“我们希望建立至少三个教育中心，不仅仅是简单的学校，而是能够传授现代知识，同时保护我们传统文化的学习场所。”
冯成仔细听着，地图上菌十一用手指标示的位置，也被对方进行了说明。
分别位于部落的中心区域、河流交汇处和一处少有开发的丛林边缘。
这种选址本身就体现了中后期发展的思路。
简直就像是预判好了以后一定会出现更多的人口和建筑，用来填充中间的空隙一样。
医疗系统则更为复杂，不需要菌十一继续解释，冯成就明白，主体是为了应对丛林特殊疾病的医疗网络。
而且因为丛林意味着地面交通不便，他们竟然想一步到位地使用空中运输方式。
“是见过了帝国人的飞船之后构想的吗？”
“嘿，要是和帝国人做交易，他们只需要一块平整的地盘降落就好，是一点基建都不可能给我们修建的。”
菌十一苦笑着摇了摇头，“再不出去，大家就要变成老古董了。”
“在我的宣传下，他们对于帝国多少也是有些心气在的，所以总是在飞船的降落点堆上垃圾。”
“不过不管堆叠什么东西，飞船都能将地面平整，将一切都压制到无影无踪。”
（穿梭机消灭有毒垃圾法，穿梭机可以压缩空间的铁证之一（bushi））
对于这项想法，冯成也不敢随意打包票，出来的时候只是准备谈一个河道。
就算再麻烦，也恐怕比不过巴拿马运河之类的关键关卡。
但是现在看来，光是第二项开始，就已经有些超出权限了。
有飞行救护飞机——或者其他飞行载具的医院？
他们都还没有呢。
“嗯……这很麻烦啊，这意味着不仅仅是建立固定的医疗站，还要培训本地医疗人员，建立移动医疗队。”
一边说着，冯成也是注意到，菌十一对医疗系统的构想极其专业。
显然，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长期规划。
也许菌菇丛林里面，虽然短时间停留没有问题，但是时间长了之后，绝对会有什么病症容易困扰他们。
“基础设施方面。”菌十一的手指划过河流，然后落到了对岸。
“我想，到这里恐怕就不是恶魔菇、蘑菇布，以及蘑菇块的知识足够支付的了。”
“我想请问，你们是否需要异常的知识呢？一种最新的，不管是帝国人还是其他部落，绝对都没有接触过的新异常的消息。”
冯成深吸一口气。
这个词语让他眼前一亮。
这下他就有回去说明的底气了。
……
蹒跚怪和隐形魔作为考验降临的时候，在战斗结束之后，炎夏的战士们总是可以找到一些侥幸存活的黑暗实体收容起来。
收容之后，他们不但能够从这些怪物身上获取本来不应该早早出现的强大、稳定、清洁的电力，更是可以从他们身上抽取灵铁。
除了各种武器装备，或者仪式等特殊作用之外。
灵铁也是星海边缘系统所提供的“虚假的复活”功能所需要的材料之一。
而唯独上次被死灵迷雾唤醒的蹒跚怪群是个例外。
当时参与到战斗中的人员不止有他们，还有在他们险些就要因为连战地狱而被团灭的时候，陆九渊小同志提前布局，喊过来了的两波帝国援军。
不管是那堆空投的小超人，还是后面被布施官带来的两位灵能者，他们的杀伤手段就强力——且高效多了。
再加上，被死灵迷雾唤醒的蹒跚怪，存续的时间没有自然生成和聚集在一起的天然蹒跚怪长，所以战斗结束后去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可收容目标。
但，这次面对食尸鬼的时候，成果就很喜人了。
因为荆梦羽使用了她死灵法师的能力，庞大的灵能一点点横扫过去，然后将所有死亡的目标转化为心灵熵的增加。
在经过这样打扫一顿之后，还活着的食尸鬼就得以很容易被辨认出来了。
往常来说，爆炸盐是不会管这种事的。
他加入神州人是有理由有原因的，在没有确定他们的善恶之前，不生事，好好地在神州人这边存续着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因为食尸鬼的模样，实在是同他过去梦境中，儿子的悲惨摸样类似，这就让他有些莫名的抗拒。
与其收容……不如就将这些可能还算人的实体，就此杀死。
但是，他不能这样直接了当地宣扬自己的想法。
因为神州人就需要这些。
离开了长久年岁的神州人，就需要它们来研究。
他需要用一些别的理由，一些更方便掩饰自己想法的理由。
而在爆炸盐看来，作为这次行动的功臣，作为少数高端战力人才，他就可以拥有一些特权。
只要自己这样表演一下，莽撞一下，为了安抚他的愤怒情绪，也许神州人就会将这些食尸鬼主动给他来杀杀杀。
于是，爆炸盐开始调动内心深处那股不可遏制的愤怒。
他的双眼的反射逐渐变得赤红，不是红眼病，而是因为他的身上开始冒出火焰的防护——火盾。
当时目睹了帝国人的纵火家之后，爆炸盐所激发的一个新的技能。
然后，就是表演时间了。
“不能让它们活着。”他低声咆哮，声音中充满压抑的仇恨。
荆梦羽敏锐地察觉到了爆炸盐的异常。
她缓缓转过身，灵能在她周身形成若隐若现的光晕，那是心灵力量即将爆发的征兆。
也许，这位刚刚获得了大量心灵熵加成的灵能者，就准备来一个下马威？
冯戌没有阻止，徐胜夺也没有，他们都认为，荆梦羽是有分寸的战士。
而且，他们也确实需要对新接触到的实体进行收容以方便接下来的研究。
唯独陆九渊谨慎地看着荆梦羽和爆炸盐两人的变化。
他并不是那种特别擅长读空气的人，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从两人的行动中感受到了一种变化。
两人都是之前不怎么交流的人。
从人数超过一百人开始，荆梦羽就直接开始沉迷研究无法自拔。
现在主导仪式，却变成了一个行动派，而且没有因为自己的灵能觉醒不合自己的心意而烦闷，反而是快速将她的能力用在生产和工作上。
而爆炸盐这位部落的老人家，也总是给陆九渊一种躲起来干大事的既视感。
他明明在率领一般的回音湾部落民投诚加入，不惜直接和卡尔等人反目的时候很瞩目。
但是加入神州之后，就显得很缩头了。
这次的突然发难，就非常有当初在所有炎夏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突然掀起夜晚的华丽叛逆的风格。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行动了起来，一个又出现了同款的干大事态度。
但是就算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陆九渊也没有上前阻止他们两位。
拉开他们总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的。
……
“你想做什么？”荆梦羽平静地问道，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审视和警告。
爆炸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聚集炽热的能量。
作为一名【纵火家】他可以通过心灵力量引发和控制火焰——尽管这些引发和控制实际上另有来源，比如偷偷折跃路过飞船的防火系统，偷偷折跃路过商队库存里面的化合燃料，或者折跃天上那两颗太阳之间的“真火”。
此刻，他的表演愈发成熟，身边已经开始出现跳跃的火苗。
对，没错，就是这样，快速地点燃那些还活着的食尸鬼。
给他们了结，给他们不要继续的痛苦。
“这些该死的生物，”他佯装地咬牙切齿，“不配活着。”
荆梦羽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感受爆炸盐内心汹涌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收容是我们研究和发展的前提。”
“这不是纵容他们活着，只是每个都有其价值所在。”
爆炸盐冷笑一声，“价值？你见过它们的残忍吗？”
虽然是扮演着的虚假情绪，但是他的声音还是越来越激动。
火焰在他的周身剧烈地旋转，温度迅速攀升。
荆梦羽向前迈出一步，但是死灵法师的力量，似乎并没有纵火家或是霜塑使那样直接明显的，若有若无的能量型护盾。
这样的踏步，就让爆炸盐都有些吃惊。
不是，我就准备赶快解决了算了，你真的打算用肉身来挡？
“冷静一点，食尸鬼再怎么像是活着，那也已经死亡，也已经不是人了，不管如何收容或是研究，都不会有问题的。”
“在这方面的专业性，请你相信我们神州人的专家。”
听到自己真正关心的话题被对方点破，爆炸盐知道不能再等待或者用对话拖延时间了。
这些神州人一个两个的都是人精。
要是通过自己的迟疑和情绪，知道了自己执意要动手的真正原因，恐怕就要开始对自己审查问话了。
他这样一个满心想着找到自己儿子的人，恐怕就不能继续停留在，最有希望找到邪恶组织的神州人这里了。
火焰在他周身剧烈旋转。
他没有理会荆梦羽的劝阻，直接大步跑到收拢起来的，还活着的食尸鬼的身躯旁。
自我爆炎！开！
对付这几头虚弱的食尸鬼，哪怕是现在他所掌握的两项技能也足够了。
灼热的燃油折跃而来，随后就是炽热的火舌瞬间喷射而出。
多重叠加之下，温度高得可以瞬间将血肉焦化。
而火盾的防护，隔着身躯几厘米，让他终于可以在使用技能的时候不再受伤，不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样汹汹的火焰情况，别说目前看上去身体非常脆弱的荆梦羽了。
就是在一旁观察的冠军侯，恐怕也来不及救下食尸鬼的性命吧。
就在这一刹那，荆梦羽动了。
她的灵能并非远程投射，也非近战手段。
而像是无形的丝线，瞬间飞射出去，于无形之中缠绕住爆炸盐的臂膀。
随后，就是一种腐蚀性的力量开始从他的皮肤表面渗透，就像阴冷潮湿的环境下，溶洞的水滴开始侵蚀坚硬的岩石。
“不要干涉！”
爆炸盐怒吼，试图挣脱。
但是火焰的护盾似乎对这种无形的力量也无能为力。
荆梦羽眼神冰冷而坚定。
死灵法师的力量也是开始在爆炸盐身上生效。
首先是右臂，一小块皮肤迅速变成灰黑色，如同墨水一般的痕迹也沿着大概是血管的脉络扩散开来，形成可怖的黑色网络。
这东西，是通常就可以称之为坏疽的一种腐烂现象，难以出现在活人身上的奇特攻击手段。
短时间内，那些被攻击到的区域迅速腐烂，血肉开始溃烂，露出大概是肌腱和白骨的造型。
腐肉的气味迅速弥漫，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瞬间充满周围的空间。
但是，和纯粹死亡之后，尸体上的腐烂又有所不同，这东西毕竟是灵能的产物。
虽然短时间的腐坏看着确实可怕，甚至白骨、肌腱和神经都显得如此真实。
但是只要调动纯粹的灵能去覆盖，又能快速修补。
只留下少许的、等待恢复的，草药都能开始治疗的普通伤痕。
“你疯了！”爆炸盐惨叫，但是并没有调动灵能试图用抵抗这种侵蚀。
因为放松，就意味着对食尸鬼的补刀失败。
然而，持有大量心灵熵限度的荆梦羽的死灵能力如同潮水一般快速释放着，层层叠叠地侵蚀他的身体。
腐坏迅速蔓延到他的肩膀，再往后面，恐怕就不是用灵能覆盖过去就能修补好的级别了。
如果再放任继续，真实的、无可挽回的肌肉坏死、腐烂和脱落，就会真的诞生。
爆炸盐无可奈何，只能停下了继续使用爆炎烧死那些还活着的食尸鬼。
灵能快速填补到刚刚荆梦羽伤害的地方，鲜血和腐肉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恶心的黑褐色。
“为什么？”
他艰难地问道。
而荆梦羽也是平静地回应，“一切缴获要归公。我想，你有必要去学习一下我们的，神州人的规矩了。”
随后，如同惊雷的判断也在他的耳畔冒出来，“不管你是真的痛恨食尸鬼，还是有什么原因不愿意收容和研究食尸鬼，纪律就是纪律。”
明明他们互相都停止了灵能的使用。
但是爆炸盐还是在听到这样的话语后，感到了某种力量蔓延到他的胸部。
作用在肺部和心脏。
否则的话，他为何会呼吸受到影响，心跳也感觉被剥夺呢。
这就是对方阻止自己的原因？
不是察觉到了他对加入神州另有所图的心思。
也不是因为灵能者之间的竞争上岗，新诞生的灵能者总需要给老灵能者下马威。
自己作为少数的灵能者人才，也没有这种任性处理战利品的特权。
纯粹就是因为……缴获归公，所以不能给他处理？
处理异常活体实体的权限，就在主导着异常收容和异常研究的荆梦羽手里。
所以她会来阻止自己。
之前几次战斗的时候，他还没有掌握火盾，并没有使用灵能，而是和普通的部落民一样，使用冷兵器和弓箭作战。
因此他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这一次他自认为是有大功一件的，但是却没有想到，被阻止的原因是一个他根本没想过的方面。
一个通常来讲，战斗人才不可能不拥有的特权。
“你……神州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对此，荆梦羽只是摇了摇头，看向了陆九渊。
“管理部落朋友和污骸种朋友是你请缨的任务吧，看来你技术教了不少，思想还差点意思呢。”
而听到荆梦羽的话，陆九渊也终于收回了他谨慎的目光。
一个能够因为三大纪律的执行，而悍然出手维护的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没问题，我会去好好教育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