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叫枝的婆婆正在院子里靠着小菜园子的围栏,挑选丈夫老赵昨天从蔬菜大棚里带回来的卖菜剩下来的烂芹菜。她剔去烂芹菜的软叶子烂枝,将剩下来的炒着吃。
婆婆看见孙叫枝推门进来,满腹心事的样子,便停下手里的活儿,问她,你过来了,小孩谁看着来?
小孩在家睡觉,我给你说几句话就回去了,孙叫枝答。
听孙叫枝的话音,看来她要说的事儿非常重要,不然孙叫枝不会扔下孩子不管,专门跑过来说事儿。
你有什么当紧事儿?
婆婆将手里的烂芹菜扔在地上,看着孙叫枝。
小孩也满月了,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要去屿石县城里打工去,孙叫枝很坚决地说。
婆婆非常吃惊,好像被孙叫枝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说,你神经病,两个小孩都正在吃奶的时候,你怎么想到去打工?
孙叫枝说,现在乡下的中学陆陆续续,全都快要搬到屿石县上去了,等中学都撤并搬走完了,就轮到搬小学,我估计用不了几年,乡里的小学也跟中学一样,都搬到县城里去了。
婆婆不能理解,说,好好的学校为什么要搬走?城里的学生在城里上学,乡里的孩子就在乡里上,为什么要把乡里的学生都赶鸭子一样赶到屿石县城里去。原先从乡里学校考走那么多大学生,有考上北京的,南京的,还有考到上海那边的,还有出国留学的,多好呢!怎么现在变得那么快,说变就变了。这都是谁让弄的?乡长是王湖村王伯钧的小儿子,王伯钧原来是个卖货郎,挨村摇着拨浪鼓子卖货。王伯钧的小儿子叫王利国,在乡里中学上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该上学不上学,在河面上打溜溜球,冰烂了掉进河里,淹得直翻白眼,要不是起来爷爷看见把他捞起来,早就淹死个逼降的了,哪里能活到现在祸祸人?
孙叫枝说,这不是王利国一个人的事儿,他说了也不算。婆婆说,他是乡长,也是从乡里中学考大学才当上了官儿,他这是忘本!
看看与婆婆说不到一处,孙叫枝直截了当说,咱们家里没有什么钱,我在家带孩子,就凭振邦一个人苦挣,别说五年后买房子了,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买不起,我必须也出门打工挣钱去,不生这两个小东西,买不买房子都无所谓,既然将他们一撇腿生了出来,我必须在屿石县城买房子,让他们跟村里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屿石县城里能上得起学。
婆婆说,要不,我去找王利国,让他看在振邦的爹救他的份儿上,别把乡里的中学,还有小学都别搬走!他要是不念你爹的救命之恩,天打五雷劈。
孙叫枝说,俺妈,你就别添乱了,乡里的中学,包括以后的小学,搬不搬走,不是王利国说了算的。是全中国的决定,县上说搬就必须搬,谁也拦不住。
婆婆说,常言说 人命关天,等他们哪一天让学生搬走拆学校,我就到学校大门口去,他们胆敢搬迁拆学校,我就拿头朝墙上撞,我看看他们拆迁学校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婆婆的话使孙叫枝既感叹又无奈,说,俺妈,现在的事情跟早先大不一样了。要不,我给你说个事儿吧。我怀孕之前,在屿石县城里给人家盖房子的老板打工。那块要盖房子的地是老板从县上买到手的。县上又是从老百姓手里买房然后才得的地,县上买老百姓的房子需要花钱,不能跟1949年解放以前的县政府那样,抢老百姓的地,新社会新气象。把老百姓住房所在的土地收回来,重新规划建设新城市,县上采取货币补偿和建设拆迁安置两种方式。就是说被拆除了旧房的人要么要拆迁安置房,要么从县里领取拆迁补偿款,没有第三种可能。
婆婆说,我拦在学校门口不走,他们还能打我不成?
孙叫枝没理会婆婆,继续说,有一个拆迁户认为县里拆他家的房所得的补偿不是很合适,没有听从限期搬离的规定,还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搞拆迁的开发商就没法子推进工作,到县上求助,县上说,不是有拆迁安置办吗?拆迁办下面有拆迁队,这是拆迁队的任务,你们去找拆迁安置办,让他们想办法!
开发商刚离开,负责盖房子的领导就打电话,劈头盖脸把一个叫李国庆的拆迁安置办的主任骂了好大一阵子,好像那个叫李国庆还是咱们这附近那哪村人。
听到这里,婆婆插嘴说,叫李国庆的那么大的一个官儿,怎么谁想骂就骂了?
孙叫枝说,想必那个骂人的人比李国庆的官儿还要大。婆婆说,这么说还差不离儿,自古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孙叫枝说,拆迁办主任李国庆挨了一顿骂,又不敢说半个不是,他在电话里保证,最多两天就能彻底清场,让电话那头的人放心好了。
当天晚上半夜的时候,都快接近凌晨二点了,那户坚持不离开住地的居民在睡梦中,突然被几声巨响惊醒,他们以为房子被强拆了,胆子大的儿子出了堂屋门,来到院子里,看看四周的围墙还完好无损。可是刚才震耳的巨响从哪里发出的呢。那儿子正费劲儿琢磨着呢,没想到耳边又是几声震天动地的暴响,把他吓得抱头窜进屋子里去了。进了屋子,因为没有搞清楚响声来自何处,就趴在门缝子里朝外看。
秋天的黑夜,月姥娘高高地挂在上面,将院子里照得明晃晃的,儿子透过门缝和窗户缝子,朝院子两边的围墙上看过去。西边的围墙上没有东西,东边的围墙上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儿子有些害怕,回头看了看,家里人都惊醒了,母亲和两个小妹妹围在他周围,他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须臾不离开。只有他的父亲还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院子里忽然闪起一片红光,随即咣咣几声带着金属音的暴声在院子上方又响了起来。母亲和两个妹妹吓得叫出声来。儿子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响声过后,儿子心跳如擂鼓,自从他家因为拆迁与开发商闹起了矛盾,拆迁队不止一次下通牒,说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们这家阻碍屿石县城建工作的“钉子户”坚决予以清除,他猜测刚才“咣嗵、咣嗵”几声爆响,八九不离十,这是拆迁队在兑现“坚决予以清除”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