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知道你们是关心则乱，先进去吧，在门口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宇文华板着脸，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刚下马车，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府里大步迈进。
他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得老长，脊背虽依旧挺直，可那微微下垂的双肩，却泄露了满身疲惫，不过，周身散发的威严气场，依旧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宇文明跟在后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父亲的背影，亦步亦趋。
他原本挂在脸上的和煦笑容，在父亲转身的刹那，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眸。
“你大哥怎么样了？”
宇文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下脚步，冷不丁转过头来问道，语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在这清冷的氛围里，显得有些突兀。
“回父亲，还是老样子，谁也不认识。儿子每日都亲自为他洗漱更衣喂饭，旁人近不了身。”
“我先去看看你院子里，看看他。”宇文华说着，不假思索地调转方向，径直往宇文明的院子走去。
那院子处在府邸最深处，紧挨着下人居住的区域，四周环境杂乱不堪。
宇文华记忆里，除了上次长子发疯时，在夜色掩护下匆匆去过一次，此后便再未踏入。
而且那次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周遭景致模糊难辨，今日大白天一瞧，院子里荒草丛生，房屋破旧，与下人住处相比，不过是稍微宽敞了些许，怎么看都不像是主子该住的地方。
宇文华下意识转过头，目光落在二儿子身上，试图从宇文明脸上捕捉到一丝委屈或者不满。
可宇文明神色平静，仿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举止间依旧恭顺有礼。
宇文华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异样，他心里清楚，自己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天差地别，从未做到一视同仁。
宇文明不过是贱妾所生，生母为了诞下他，还耍了些手段。
若不是自己一时心软，加上夫人苦苦哀求，怎会让他有机会降临人世。
这么一想，宇文华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心安理得的理由，挺直了腰杆，大步往院子里面走去。
可当他踏入屋内，瞧见大儿子宇文聪蜷缩在简陋床榻上，眼神惊恐，如受惊的小鹿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时，那颗坚硬如铁的心，还是狠狠揪了一下，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心疼。
宇文华一脸心痛地看着大儿子，脚步不自觉往前挪了挪，想要靠近安抚，可宇文聪那满是戒备的眼神，又让他僵在了原地，伸出去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远远地望着，眼神里满是无奈与懊悔。
宇文明瞧出父亲的窘迫与顾虑，神色如常，从容上前，走到宇文聪面前，微微蹲下身子，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大哥，这是父亲。”
宇文聪缓缓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向宇文华，嘴里喃喃自语：
“父……亲……不要！我不要父亲！我就要弟弟！”
他说着，猛地伸出双臂，一把抱住宇文明的腰身，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身体还止不住地颤抖，嘴里不断重复着：
“让他走！他要害我！他要害我……”
宇文明有些尴尬地抬眸，看了宇文华一眼，轻声解释道：
“父亲，大哥他……现在神智还未恢复……”
宇文华摆了摆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你好生照料他吧。”
说完，他转过身，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房间，身影逐渐消失在院子里，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
没一会儿，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匆地跑来，神色恭敬，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脆生生地禀告道：“二公子，流芳院收拾好了，请大公子和您过去。”
宇文明轻轻拍了拍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宇文聪，语气轻柔得如同哄孩童：
“大哥，咱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宇文聪把头埋着，没有回应。
“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弟弟陪你一起过去，好不好？”
宇文聪听到“好吃的”三个字，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一丝光，乖乖松开手，任由宇文明小心翼翼地牵着，朝着流芳院走去。
一踏入流芳院，仿若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院内，腊梅成簇，金黄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馥郁的芬芳扑鼻而来，瞬间弥漫在整个院子。
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一路延伸至前方的石阶上，每一块石板都打磨得平整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
小路一旁，一方小巧精致的池塘映入眼帘，池里清水潺潺，锦鲤色彩斑斓，在造型奇特、形态各异的怪石间欢快穿梭，时而隐匿身形，时而浮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晶莹的水花，好不惬意自在。
宇文明看着眼前的一切，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眼前这精致典雅的庭院，对他而言，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回想起自己住的院子，狭小逼仄，房屋破旧不堪，墙壁上的灰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
院子里杂草丛生，仅有的几株树木也是枯枝败叶，毫无生机。
那院子与这繁华气派的首辅大人府邸格格不入，仿若两个平行世界，天差地别。
他微微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眼底神色，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再次抬起头，脸上已重新挂上笑意，那笑容温暖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大哥宇文聪，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大哥，托您的福，弟弟的日子也算是好起来了。”
说完，他轻轻拉着宇文聪，沿着小路继续前行，来到卧房门口：
“大哥，以后你就住这间屋子，好不好？”
接着，他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几个下人，神色温和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你们几个，去把大公子喜欢吃的糕点拿过来。”
宇文聪哪管得住自己住在哪里，只要有美食，他便心满意足。
听到宇文明让人去拿吃的，瞬间兴奋得手舞足蹈，在原地拍着小手，扯着嗓子大喊：
“好耶好耶！有好吃的！弟弟真好！”
宇文明看着大哥这副天真模样，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时候，宇文明真的打心底羡慕自己这位大哥。
没疯之前，备受父亲宠爱，即便偶尔遇到些不顺心，吃过最大的苦头，大概也就是上次被大公主当众责骂。
可如今疯了，反倒无忧无虑，每天只需吃饱喝足，便能开心得像个孩子。
反观自己，从小在这府里小心翼翼地活着，若是哪天也像大哥这般失了心智，大概不用多想，父亲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扔出府去，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