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紫薇院飘着晚香玉的甜腻气息,胡姨娘半倚在湘妃竹榻上。
藕荷色软烟罗纱衣松松挽着,腕间金丝缠枝莲纹镯随着晃动轻响。
她望着廊下新换的茜纱窗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着并蒂莲的锦帕,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从那日听小厮说太子车马离了京城,压在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胡姨娘好雅兴。”柳清漪的声音裹着檀香从月洞门传来。
她身着月白缠枝莲纹织锦长裙,掐金丝的云头履踏过青石砖,鬓边点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
如意捧着的鎏金手炉腾起袅袅白雾,将她周身笼得愈发温润柔和。
胡姨娘忙要起身行礼,却被柳清漪虚扶一把:“你如今怀着双胎,万不可拘这些礼数。”
指尖触及胡姨娘冰凉的手腕时,她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这天气虽暖,也该披件鹤氅。”
“多谢夫人挂心。”胡姨娘重新靠回软垫,目光扫过柳清漪身后捧着食盒的如意,“倒是夫人,又带了什么稀罕吃食?\"
柳清漪亲手揭开食盒,露出四色点心:“翡翠芸豆卷、玫瑰茯苓糕,都是你爱吃的。”
她舀起一勺桂花糖藕粥,“太医说双胎易血虚,这粥里加了东阿阿胶,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瓷勺递到唇边时,胡姨娘浅抿一口粥,舌尖泛着苦涩。
她不由眉头微皱,“好苦。”
柳清漪失笑:“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怕苦可如何是好?”
胡姨娘将粥碗轻轻搁下,锦帕掩住嘴角笑意:“让夫人笑话了。”
话落,她忽而抚上隆起的小腹,“只盼这两个孩子平安落地,也不枉我这几月的辛苦。”
柳清漪望着那双交叠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窗外的风卷着落花扑进窗棂,将鎏金手炉的烟雾搅得支离破碎。
她起身整理胡姨娘散落的鬓发,指尖掠过她耳后的朱砂痣:“你只管安心养胎,万事有我。”
……
官道旁的枫杨枝桠在风中发出呜咽,李轩攥着缰绳的指节泛白,玄色锦袍下摆被骤起的风沙掀起。
他猛地勒住马匹,回身望向渐隐于暮色中的临安城,远处宫墙的飞檐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他眼底。
“范聿恒、柳清漪……”喉间溢出的呢喃裹着冰碴,他重重捶打马鞍,震落几片新抽的嫩芽。
“你们都是好样的,诡计多端,故意对外造成与我交好的假象,害的自己被太子不喜!”
李轩回想太子谢逸风最后看他时那道冰冷疏离的目光,胸腔里腾起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
贴身小厮怯生生递上披风:“公子,暮色渐沉,该启程了……”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怒喝截断。
李轩猛然扯下腰间玉珏,狠狠砸向路旁青石板,“当我不知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哼,想让我被太子厌弃,想借着我的名义畅通无阻。
简直痴心妄想!”
碎裂的玉珏溅起零星石屑,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
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路边野花,弯腰捡起半块带血的碎玉。
方才砸玉时,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掌心。血珠顺着纹路渗进“轩”字刻痕。
李轩盯着染血的玉珏,忽然仰头大笑,惊起树梢几只寒鸦。
笑声戛然而止,他将碎玉狠狠揣入怀中,沙哑的嗓音里浸着毒汁般的恨意。
“柳清漪那毒妇,怕是以为借太子之手便能高枕无忧?
待我重整旗鼓……”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时,李轩翻身上马。
夜风卷起他鬓角碎发,露出额角狰狞的青筋。
“驾!”随着一声厉喝,马蹄踏碎满地残阳,扬起的尘土中,临安城最后一点灯火也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他握紧腰间佩剑,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这仇,定要让范府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