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陈蓁儿手中举着的瓜子无知无觉停在了嘴边,待她反应过来,差点忍不住要带头鼓掌,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说得好,管她什么天王老子命运使然,老娘活着就要一个随心而行!全凭喜欢!
然而或许是老天爷听了这话不乐意,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手边的拐杖倒在地上,看到屋檐的灯笼在左右摇晃,江应巧这才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猝不及防地变故,让萧烨也得踉跄着步伐才能稳住身体,陈蓁儿握紧椅子的扶手,惊慌中手里瓜子撒了一地。
“发生地动了?!”
整个地动持续了十几秒,震感不算大,只是让府中一些物件翻倒,人受了些惊吓。
眼下出了事,陈蓁儿也顾不上再看戏,连忙让人将萧烨请到了前院空地避难,可不能让皇子在自己府中出了事。
萧烨回头还想拉江应巧,结果这人自己已经提溜着拐杖,单脚一蹦一蹦地往外面跳,跑得比兔子还快。
身在衙门的金知县也感觉到了震动,赶忙与手下人去了解情况,查看县中百姓有无伤亡。
直到半夜才有时间赶回来看看家中情况,也是此时才得到确切消息,地动对湖安并未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无人伤亡,但隔壁陵县作为震源中心损失惨重。
一场地龙翻身,房屋倒塌压死不少人,还令陵县上游的堤坝倒塌,近河大水倒灌冲淹了中下游城镇,引发汛灾大乱。
府中空旷的庭院中站满了人,陈蓁儿听到消息霎时白了脸,“老爷!我夫君还在陵县!”
儿子此时生死不明,金知县也忧心忡忡,沉声道:
“你先稳住心神,不能慌了,从时间算来他已经在返程路上,或许能避开震中的陵县,我们再等一等消息。”
萧烨拧起眉峰,“今夜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谨防余震。”
金知县已然知晓他的身份,回道:“殿下,我已让衙门的人敲锣奔走相告,今夜让百姓不要入眠,远离房屋去往衙门或其他空地避难。”
所有人就这么在屋外躲到了清晨,夜晚气温骤降,人们只能裹紧棉被抱团取暖,江应巧靠在陈蓁儿身边安抚她的情绪,无视萧烨投过来深沉的视线。
该说的她都说了,他若再过多纠缠不放,江应巧也不打算再给他好脸色看了。
好在一晚上都没有余震,所有人相安无事,在天光大亮之时,一辆饱受泥水侵蚀的马车,顶着残缺一角的车轮艰难地支撑到金府门口停下来。
金施矢从车上跳下来,急不可待地往里冲,就见庭院中坐了乌泱泱的人。
“夫人!”
陈蓁儿虚化的眼睛瞬间清醒,抬头看见他,立刻扔下手中的棉被朝他跑去,猛地抱住他。
“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金施矢肃着脸轻轻拉开她,“我没事,夫人,我有陵县的情况要跟爹禀报。”
陈蓁儿看到他身后,账房先生带进来三个浑身沾满黄泥的人,辨不清男女,像是死里逃生出来的。
她连忙让人将在外面忙碌的金知县叫回来,金施矢上前语速飞快道:
“爹,那些人是我回程途中救下来的,当时他们在冲下来的湍流中挣扎求生,是陵县遭难的百姓,按他们所说,当地的府衙已经控制不住灾情,难民们四处逃难,就要往湖安来了,我们需得做好应对之策!”
金知县忙了一晚上官帽都不知道丢哪了,此时眉心拧得很紧。
“地动的消息传回朝中还至少还需一日,陵县如今大乱,等不了朝廷派人去救灾,百姓流离失所涌入本县,也只能发动衙役和湖安民众,共同接收难民。”
一直默不作声地江应巧忽然道:“金知县,只有衙役不够,恐慌之中极易引发暴乱,我们需要援军。”
金知县差点错过这一点,恍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没有余力去支援陵县,他们甚至要自救!
他这下心提了起来。
“可是,距离最近的军队,只有千里之外的宛州守备军!”
*
清晨荒野雾气未散,盆中是冷掉的灰烬,墓碑潮湿且冰凉。
一身玄黑劲装伫立在坟前的人,发丝上也沾染了些微极小的水珠。
这种湿冷的天气是不适合他久站的,但快到爹娘的忌日,此时望着二人的墓碑出神,便也思虑不了许多。
马儿等得太久,喷着鼻息动了动蹄子,被居风拉了下缰绳老实下来。
宋归慈缓缓合了一下眼,在睁眼时,已经在心底说完了道别,转身走到马边翻身而上,驱马缓缓离开。
他离京来此,便是想提前看一看双亲,大事将近,到时或许没有时机能来祭拜他们,此时该做的做完了,也算了却一份牵挂。
他们回程前去了一趟昨日接待的府邸,承蒙招待,走前也该知会一声。
除了与人为善,学会告别亦是宋归慈这几年来所坚持的修行。
宛州刺史府早已改旧换新,如今的刺史,是一位六十岁的老者。
宋归慈勒马停在门前,就见老刺史急匆匆地从里面小跑出来。
“侍郎大人!下官有急报呈上!”
宋归慈立于马上,接过他中的急报打开。
“大人,陵县昨日突发地动,引发洪灾死伤无数,周边各县人人自危一时无人能前去救灾,并且有难民大量涌入湖安,下官恐怕届时将引发灾后动乱,亟需士兵镇守。”
老刺史忧心忡忡,十分纠结。
“湖安是江南重要枢纽,若陷入混乱影响深广,还请侍郎大人决断,下官是否该写信提前知会宛州提督,派守备军前去支援。”
宋归慈将急报合上揣进怀中,拉动缰绳调转马首,眉眼似清野中的冷雾。
“灾情危急,不必写信耽搁,我亲自找提督调集军队前往。”
他递给老刺史那块许久未出示过的当路使令。
“你思虑周全,拿着令牌联系幽州守备军,命他们即刻赶往陵县援灾。”
“那之后,该如何将令牌还予大人?”
“不必还,此次用完即废,往后朝中再无当路使一职。”
宋归慈说完,回身破开稀薄晨雾,与居风策马疾驰而去。
留下一人驻足半晌,感叹道:“有如此贤官为民生奔赴,是大燕之善也。”
老刺史执令牌拱手,朝两人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