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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应巧万万没想到,向来少年老成,冷静自持到不屑于和同龄人计较的宋少爷,居然会拿自己娇贵的身体和人打架?!

实在是对此人的体弱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她看到这朵“娇花”与人扭打在一起,又被千斤压顶时的第一反应,就直接提着裙子冲上去,朝那撅起的屁股就是一脚。

岂料这人不动如山,反而自己被弹飞开来,手肘擦破了皮。

实在力量悬殊,顾不上思考的大脑指挥她再次扑上去,对着肥硕的胳膊肉一口咬下。

“啊啊啊!!!”

一声悲戚的惨叫划破校场上空。

……

待方学监提着戒尺赶来,就看到金施矢抱着手臂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泪涕鼻血混成一团,红的白的挂在脸上。

方学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悄悄往人群里溜走的两个人,咆哮道:“你俩给我站那!”

江应巧拉着宋归慈的步伐一顿,僵硬地回过头。

……

驱散了人群,三个闹事者像鹌鹑一样被提拎到规诫堂。

两指阔的竹板“啪”得拍在木桌上,巨大声响震得跪在下面的江应巧一激灵,简直梦回上学时期教导主任的压迫感。

方学监阴沉着脸幽幽道:“谁先动的手?”

塞了一鼻子棉花的金施矢抢先告状:“是宋归慈先打我!”

“因何起争执。”

问到缘由,这小子话头一噎,垂下头眼神闪烁地瞄了江应巧一眼,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学监又看向宋归慈,“你为何动手打人?”

少年咬着唇,一言不发。

最后他将视线扫向江应巧,“你来说。”

江应巧腹诽:我说什么?我也搞不懂是什么情况啊?!

想到自己一个女大学生的芯子,居然跑去和小孩打架,还上牙咬,简直越活越回去,就忍不住把头埋的更低。

这下三个人一个个都变成哑巴,见问不出结果,方学监幽幽道:“既然都不说,那就挨个领罚吧。”

他拿起戒尺从桌后绕到金施矢面前站定,“你,手伸出来。”

金施矢苦着脸好不委屈:“为什么先打我啊,明明挨揍的也是我。”

被厉色的目光横了一眼,才撇下嘴不情愿地伸出手。

“嘶~”

一板打下,却不敢缩回,他蜷起手又松开,嚎叫着接了五下竹板。

轮到宋归慈时,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道:“打人之事全为我一人之责,巧巧只是上前劝阻,并无过错,若夫子要罚,就请罚学生将她那份打一同受了。”

方学监抖了抖抽得翻起的衣袖,呵笑一声:“尚知一人做事一人当,好,那便如了你的意。”

随后只余竹板破空挥动的声音,混杂着打在皮肉上揪心的脆响。

江应巧看着宋归慈挺直了小身板,咬着牙不把手撤回一寸。整整十下,力道分毫不减,打完后右手掌心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罚毕,宋归慈把微微颤抖的手掩在袖子下,阻挡了江应巧复杂的视线。

方学监把戒尺放到桌上,“不管你们什么缘由,宋归慈动手在先,再加罚抄写博文学规十遍,明日交予我过目,可有异议?”

宋归慈颔首,“学生听凭罚过。”

方学监点了点头,“受了罚,这事在我这就算过了,但你们在校场当众斗殴,所有人都看见了,我必将告知各位府上,尔等好自为之吧。”

学监走后,江应巧想将宋归慈扶起,被他摇了摇头拒绝,左手撑地自己站起来。

转身要走时,金施矢连忙叫住:“等等!”

小胖子嗫嚅着嘴,神色有几分纠结,扭捏道:“那个…我承认…这次是我挑衅在先,还说了过分的…无状之言,挨你几拳我也认了。那十下手板你一声不吭,我敬你是条汉子,以后不会针对你就是了…”

江应巧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摩擦,见宋归慈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好先跟上。

示好再次被无视的金施矢回到家又冒出一肚子气,只是还不等升到嗓子眼,就被金县尉拿马鞭抽泄得干净。

“你个不肖子!居然去跟宋刺史的儿子打架,这万一把人家打出个好歹,你是要你爹丢了职啊!”

金小子被抽得满屋子上蹿下跳地喊:“我错了,是我嘴贱,再也不敢了,爹你别打了!娘救我!!”

这边鸡飞狗跳闹腾,宋府里却静悄悄的,屋内时不时响起几声抽泣声。

温仪捧着宋归慈的手上药,小心地涂抹在高高肿起的手心。

宋夫人红了眼睛抹泪,“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何缘要打的这样重?”

宋归慈一边上药一边安慰她,却只字不提其他。

待上完药,他又被宋老爷叫到书房,再三追问下,才犹豫着说出争执的起因:“金施矢看不惯我,这次累及巧巧,对她言辞颇有侮辱,所以我才动手。爹,孩儿错了吗?”

他眼里带着点忐忑不安。

宋老爷听后有几分意外,还是摸了摸他的头,语气缓和了几分道:“你没错,归慈会保护人了,爹爹骄傲。”

宋归慈放下心,被夸得有些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孩儿也会保护爹爹和娘亲的。”

宋老爷笑了笑,眼底却有一丝看不真切的伤感。

从书房回来,宋归慈准备先完成加罚的抄写,进屋就见江应巧不知何时已经坐于案前,在纸上写些什么,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前面摊开的书。

察觉到来人,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让他来坐。

宋归慈在旁边坐下,瞥到江应巧纸上,躺着似风吹歪倒在爬的字,默默拿笔蘸墨。

右手伤了,他只能换左手执笔,手腕微动,笔下墨迹行云流水。

室内一时无言,没过多久,江应巧放下笔,将纸吹了吹递给身旁的人看,“能用吗?”

宋归慈视线顿了顿,斟酌道:“再练练?”

行,明白了,你的言下之意。

等最后江应巧将字写的勉强能看抄完一遍时,宋归慈已经分毫不差地默完了十遍博文学规。

宋老爷终归还是心疼孩子,让两人在家休息一日,对外则称闭门思过,并派人将加罚的抄书递送到方学监手上。

看着一字不落的通篇佳字,学监捋捋胡子,也心照不宣地默许了。

江应巧蹲在廊下望天叹气,接着薅了两把草,又叹了口气,听得坐在横槛上的宋归慈拧起眉,忍不住放下书道:“一盏茶的功夫,你已经叹了八口气,谁拿针把你扎漏么,到底怎么了?”

江应巧感叹:“我愁啊~你就当我是犯秋愁了吧。”

宋归慈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你。”

我也搞不懂你啊少爷,江应巧撇了撇嘴角。

她是发现了,这位小少爷是品行端庄,知荣知耻,虽说性子冷淡,也不是什么碍事的毛病,但就是不见善念值提升。

这段时间,她每每找机会,见缝插针地拉他去做好人好事。

例如主动给宋夫人的芙蓉树捉虫浇水,替小厮把院里的杂草都除了一遍,堵了学馆外墙的狗洞,甚至帮夫子打磨了那把剌手的戒尺,虽都是小事,但觉得怎么着也能积少成多。

本以为带他日行一善就能有所帮助的事情,哪想如今未见分毫成效,反而还因为打架突然掉了两分,可不愁人么。

到头来这些都加不了善念,只能宽慰自己算是替两人积下一点点阴德了。

一番自我开解后,心态果然好多了,江应巧问道:“不过少爷,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要和金公子打架吗?”

宋归慈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你不用知道。”

见他到现在也不说,想是某些关于小男孩间自尊的事,便也作罢不再提。

又提醒他,“我在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打人的力让自己也会疼,下次再干架,记得抄家伙啊。”

“……”

结果他似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道:“那你为何冲上来帮我?”

江应巧奇怪地看他,回道:“你是我朋友啊,不帮你帮谁?”

接着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还是说,少爷你从来没把我当作朋友?”

可笑了,到头来是自作多情,下了无用功,自己的人际关系果然很差劲……

见少女露出失落的表情,他反应有些慌乱,“不是的,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朋友…”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思索了片刻,宋归慈放下书起身,轻声道:“你不是犯愁吗,去花园走走吧。”

宋府的花园有一片不小的湖,四处种了不少品种的花,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多数凋谢,这个时节只有瑶台玉凤还在盛开。

风中白色的菊花,匙莲状花瓣卷曲层层相绕,乳白似玉挽仙来,占尽了满庭芳。

本以为是来赏花,宋归慈却带着她走到靠院墙处的一棵大树前,树冠呈伞状伸展,枝叶粗壮繁茂。

宋归慈告诉她,这棵老槐树在宋父调任搬来这之前就在了,曾遭过雷击却奇迹般活了下来。原主人恐其招鬼纳阴,又怕砍伐了会得罪神灵,破坏风水,后来便将府邸变卖搬迁。

宋老爷入住后,却认为这槐树绝处逢生,是有灵性,便保留了下来,但平时下人们还是忌讳,皆绕道而行,不会轻易靠近。

宋归慈拨开树前许久未除的草丛让她穿过去。

江应巧绕到树后微诧,树身处缺失中空,形成了一个半臂宽、半个成人高的树洞,因为背靠着墙垣,又有杂草遮掩,从外面确实难以发现。

宋归慈熟练地弯腰钻进去蹲下,招手示意她也进来,两人贴着胳膊挤在树洞里。

他指给她看树身上的一条裂缝,有一束光透过来。这缝一指长,位置低又狭小,难怪要蹲下身才能看见。

他小声道:“我心烦发愁时,就会偷偷躲到这里发呆,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话里委婉表示,证明我把你当朋友了。

实在是这位置隐蔽得让人多想,江应巧语气试探道:“那躲在这,你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

听到看到什么?

宋归慈垂下眼眸,当然有。

听到仆人们会私下议论他体弱多病,人贵命薄。

看到灶房的伙计谎报送菜高价,两头私下吃回扣。

更早,目睹过管事婆子将年轻的婢女推下木桥摔伤腿,就为了给自己孙女腾出府里的位子。

他闻见了这府上露不得光的阴私,表里不一的嘴脸,和蝇营狗苟的算计。

他并不想把这些丑恶的事说给少女听,竖起手指抵在唇上,吐出两个字,“秘密。”

江应巧轻笑道:“怎么又不告诉我。”

随后敛去笑容,微微正色,“少爷以后还是少来这里,有时候不知道才是好事,一个人的心里,还是不要有太多秘密。”

“要是不开心了,就来找我,我来哄少爷。”

在这狭小的树洞里,宋归慈听到女孩这样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