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不堪的林芷若深刻感受到了与陌生人相处的艰难。
在将那位醉得像一团烂泥的狐眼男子安置在休憩之所后,她步履踉跄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由于权无双和高忠诚被紧急事务牵绊,无法陪伴她,林芷若只得在途中与其他官员为伴。
这位官员正是前几日与她一同探究鱼烩之谜的乌木齐,经过几次会面,林芷若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
乌木齐虽然言语不多,但行事稳重可靠,给予林芷若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不主动交谈,林芷若也无需勉强自己应酬,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当林芷若再次遇到乌木齐时,她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感慨。
世上的人性格千差万别,有些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融洽相处,哪怕他们并无恶意。
正当林芷若摇摇晃晃地走着时,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淑婉贵妃身着光彩夺目的衣裳,宫女们为她撑起了巨大的伞盖,她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芷若旁边有人不满地发出了啧啧声,她转头一看,只见乌木齐眯着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快,正凝视着那支队伍。
林芷若正疑惑他的情绪时,又瞥见远处站着一位体态丰满的官员,他身边跟着一名看似助手的男子,身后还跟着几人。
淑婉贵妃一见到那位官员,便用扇子遮住嘴巴,与他亲密交谈。
尽管周围有侍女环绕,但她的举动仍然显得不太合适。
林芷若正感到疑惑时,突然听到一句充满恶意的低语:
“一对狡猾的父女。”
她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那位官员就是将淑婉贵妃送入后宫的父亲,自先帝时代起,他便是朝中的重臣,对当今这位注重实力的皇帝来说,他无疑是眼中钉。
回到正题,林芷若看向乌木齐,虽然只有她能听到,但她还是希望他不要随意评论高官的是非。
如果被人听见,可能会误以为是她与乌木齐的谈话内容。
今夜,林芷若不打算回后宫,而是直接前往权无双的住所。
权无双已经先她一步回到住处,双臂交叉在胸前,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对军师心怀怨恨呢。”
林芷若正在享用恒华精心熬制的粥,虽然知道边吃边谈有失礼仪,但补充在琉璃宫失去的营养更为紧迫。
恒华见林芷若日渐消瘦,不仅煮了粥,还准备了其他佳肴。
这里与紫霄宫无异,侍女们对工作并无诸多限制。
林芷若坦率地说:
“我并不恨他,若非他,我也无缘来到这世上。”
权无双听到这话,一脸惊讶,对林芷若的直白感到意外。
林芷若心想,事实如此,无法改变。
“我虽不知总管有何误解,但若无与娼妓的默契,孩子又怎能出生?”
娼妓们长期服用避孕药或堕胎剂,即便意外怀孕,也有诸多方法终止。
唯有娼妓本人愿意,孩子方能降生。
“我想,真正落入圈套的是他。”
女子只要掌握月经周期,便能大致推算出易受孕的日子。
娼妓只需寄信请求对方在合适的时间来访即可。
“你是说军师大人吗?”
权无双边品尝恒华端来的点心边问。
“女子真是狡黠。”
因此,当诡计落空时,她们可能会怒不可遏,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更有甚者……
日前,林芷若做了一个梦,那是一段尘封的记忆。
生下她的娼妓不仅将自己的手指作为信物,还将她的小指附在信中送出。
青楼之人从不向林芷若提及她的生母,林芷若自然知晓是老鸨封锁了消息。
但此事,从周遭的氛围与一丝好奇中,她已逐渐洞悉。
她得知红霞楼险些因她而倒闭,她得知那个痴迷于围棋与象棋的奇人是她的父亲,她得知错误在于那位放纵的娼妓。
她还得知了那个早已被众人遗忘的娼妓究竟是谁,得知了因失去鼻子而羞愧难当、一直疏远她直至精神失常的女子是谁。
那个愚蠢至极的男子,本可拥有比那位娼妓更好的伴侣。
若是当初早早为她赎身,该有多好。
“权总管,您是否曾经察觉,那位先生似乎只在书房里与您有过交流?”
林芷若的疑问让权无双微微倾斜了头,似乎在回忆。
“回想起来,的确如此。”
权无双沉思着,每当在走廊上与智谋将军不期而遇,他总是仅仅轻轻颔首,而在书房内,智谋将军却总是喋喋不休地与他攀谈。
“有些人似乎难以识别他人的面孔,那位先生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林芷若分享了她父亲曾经告诉她的轶事。
最初,林芷若对此持怀疑态度,不相信会有如此奇特的现象,但当她得知智谋将军确实有这样的问题时,她觉得这或许是可以理解的。
“无法识别面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不知何故,他似乎无法将人们的面孔特征整合起来。据说他能够识别眼睛、嘴巴等各个部分,但对他来说,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戴着同一张面具。”
她的父亲曾经感慨地说过,他也是个不幸的人,一直受到这个问题的困扰。
尽管如此,她的父亲也有自己的原则,从不阻止老鸨用扫帚将智谋将军赶出去,因为他明白,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他似乎只对我和养父有清晰的记忆,那份异常的坚持或许正是由此而来。”
林芷若回忆起那个突然造访的陌生男子,他试图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将她带走。
当她看到那个男子被老鸨用扫帚打得头破血流时,心中充满了恐惧。
想象一下,一个满脸是血却还面带微笑,伸出颤抖之手的人,怎能不让人感到害怕?
随着那个男子一次次上门,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行为后受伤离去,林芷若逐渐学会了面对小事而不慌不忙。
那个男子自称是她的父亲,但在林芷若心中,她的阿爹林祥才是真正的父亲,那个陌生人绝不是。
从角色扮演的角度来看,他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捐精者。
他企图将阿爹林祥推到一边,自己来扮演父亲的角色,这绝不可能,林芷若绝不会让步。
在红霞楼里,她听到的都是关于生下她的女子遭遇不幸已离世的消息。
即使她还活着,对林芷若来说也毫无意义,因为她已经是阿爹林祥的女儿,她觉得这已是莫大的幸福。
错误并不全在那个男子身上,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反而对他心存感激。
最重要的是,林芷若对生下她的女子没有丝毫作为母亲的记忆,只有那可怕的泼妇形象。
林芷若不喜欢他,但并不恨他。
这就是林芷若对智谋将军的感情。
只是由于林芷若以往只遇到过不擅长应对之事,从未有过讨厌何人的感觉,因此在应对上或许有些过激。
若问她是否原谅他,有人比林芷若更恨他。
(嬷嬷或许也该原谅他了吧。)
那个男子是否留意到了菜花盒子中的信件?
那是林芷若对捐精者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若他不明白,他可以为那位性情温顺的妓女赎身,那样或许会更加幸福。
“你这么说,但我却觉得你对他并无好感。”
“权总管,您还未真正了解那个男人。”
当林芷若急于赶往中祀会场时,是智谋将军向她伸出了援手。
林芷若揣测,他可能早已预感将有事情发生。
与林芷若通过搜集现场遗留的状况或证据来推测情况不同,那个男人不会慢慢去做那种事。
他是凭借直觉判断出其中似乎有蹊跷,而且料事如神。
“总管是否曾在那个男人的授意下,调查过一些事情?”
面对林芷若的询问,权无双陷入了沉默。
他喃喃自语:
“原来那件事是……”
看来她的揣测是正确的。
刘武之所以能及早对膳食药官展开调查,以及刑部迅速采取行动,或许都是那个男人的功劳。
只是,那个男人极怕麻烦,总是让旁人去做事,自己却不肯行动。
若他亲自公开采取行动,如今的情况或许会大不相同。
(此刻,那十三香……)
或许已在她手中,这让林芷若深感懊悔。
那个男人全然不知自己拥有着多么非凡的才能,这是阿爹高度赞扬的才能,即便在全国范围也难以找到几人能与之匹敌。
林芷若知晓,这种情感唤作嫉妒。
“虽无法并肩作战,但最好不要与他为敌。”
林芷若轻蔑地只说了这一句。
再者——林芷若举起左手,凝视着自己小指的指尖。
“权总管可知?”
“知晓何事?”
“这指尖之处,即便被切断,亦会重新长出。”
“……此等话题,用餐时提及是否妥当?”
权无双难得半睁着眼瞪着林芷若,与平日里的态度大相径庭。
“那么,容我再问一个问题。”
“何种问题?”
“若那单片眼镜的男子对总管说‘唤我爹爹’,总管会做何感想?”
权无双一时语塞,罕见地露出不悦之色。
“哎呀哎呀。”
恒华掩口看着他,笑道。
“定会想打碎那眼镜。”
“没错。”
权无双似乎明白了林芷若想要表达的意思,喃喃说道:
“为父之责,真是艰辛。”
在一旁侍奉的高忠诚,不知为何散发出一股哀愁之气,是否曾遭遇过何事?
“侍卫这是怎么了?”
林芷若一问,高忠诚仰头望向天花板,感慨地说道:
“这世上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被自己的子女所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