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乐之上,唢呐声响彻云霄,众人皆屏息,听到珊瑚宫水镜外鲸鱼长歌。
鲸鱼浪逐排放开,一身红绫彩尾的女子恭敬坐在鲸头的撵上,身边是提香炉举团扇的紫红鱼女们。
待鲸鱼停在珊瑚宫前,又变换成丘陵田园的风貌,敖姝携春收踏过长满合欢树的林地,意为合欢相好;鱼女折下田间的灵穗挂在敖姝团扇的穗下,意为五谷丰登。
随后林地变换出阶梯,敖姝由鱼女们一路牵下台阶,历经山水兼程,她的手可算交于玄英的手上。
两人只是相视一眼,并未说过多情话,随后缓缓登上六百层蚌壳砌成的台阶,执手向前。
二人身边彩蝶环绕,花香袅袅,而炉中燃的乃是各种喜木沉香,可飘香十里。
罄钟敲响,击鼓长鸣,西边的撞钟敲响二十四下,一敲立春,冰雪融化,二敲雨水,万物复苏,三敲惊蛰,雷声轰鸣,……二十四敲大寒,万籁肃寒。
因着人间的俗语,愿四时二十四节气,皆有身边人相伴。
鱼姬拿起葫芦瓢,沿途撒下雄黄浊水,意为趋吉避凶,辟邪除祟。
当宫殿大门打开,所有人都惊叹于敖姝的贵气儒雅,玄英谦和温良,二人径直向高堂迈步。
众人见新婚之人已到,除却高堂之人,皆起身肃穆,不少神仙满脸含笑,称他们乃一对璧人。
南宫皓月浅笑,见着那红幡盖头下的青角龙女,雍容华贵,脂粉浓妆。入殿时,更是携来遮盖酒气的沉木熏香,与殿内珍珠粉白的浓郁香气相印。
沉宣按捺不住,摇晃着南宫皓月倒肩头道:“师妹,你瞧,咱师嫂嫂当真天人是也,若说有神颜,也难比她之姿色。”
南宫皓月歪头,只是静静看着二人,点头道:“今朝她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无涯只是饶有趣味看她一眼,随后笑着目视新人。
待一切礼成后,众仙家吃上酒,便不免各处走动,觥筹交错间,南宫皓月看着孤独的冰吟,始终难以下咽。
无涯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轻声道:“方才在那亭中初次会面,还未问这位小娘子芳名。”
“你不认得我?”南宫皓月扭头回应。
“虽不认得,但姑娘说完,我便认得了。这般倾心动人的小娘子,我见了第一眼,便在心中挥之不去了呢。”
南宫皓月听见动静,才知是同她说的,谁料沉宣发现动静,道:“无涯仙君可悠着点,我师妹已有心上人,绝非你这种浪子可所以随意琴挑。”
无涯眼神变得认真,可嘴角却依旧扬起笑意问道:“哦?如此佳人,竟已心有所属,不知是天上地下的何人?能俘获姑娘的芳心?”
南宫皓月却不知如何是好,谦逊道:“他与你说笑的,我来去自如,早已超凡脱俗不惹红尘,何来的心上人。”
沉宣欲诡辩两句,谁料却被南宫皓月举起酒盅狠狠灌了一杯,道:“今日是四师兄的好日子,师父允你贪杯,这才两盅,怎么这会子就醉了,竟说些胡话?我何时有的心上人,自个怎的不知?”
沉宣倒不是喝醉了酒胡诌,道:“师妹,此等无用之神,你无需与他相交,见着了躲得远些,若是避不开,不如视作无物,何须搭他的话。”
南宫皓月捏着他的下巴,又灌下一盅酒,让身边的无涯食欲大开,酌了小杯。
“师兄,我与他初相识罢了,不过是亭中我受了些绯言,他替我打抱不平的两句,何来相交一说?”
沉宣认真的看向她的双眼,捏住了酒盅,诚恳问道:“你说真的?竟有人敢道你的不是,是何人如此大胆?”
南宫皓月轻笑揭过,云淡风轻道:“无妨,只是口舌之争罢了,已经摆平了。”
“那好,云黛师妹,且不论这位无涯仙君如何替你说话,但,照他在天庭的糗事,你是没听过,那可比天庭的野史有趣的多。”沉宣夹枪带棒,似乎根本不愿下台。
南宫皓月见无涯只是沉默,嘴角依旧带有笑意,便知他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这些说谈虽不知真实性,但面对风言风语,他也并未与其争执。
“时常听闻,叱延神君座下弟子,贤良淑德,谦卑有礼,不成想,竟还有这般爱扯瞎谈之人,今日可算是开眼了。”无涯吃下蜜饯果子,笑意盈盈看着沉宣。
南宫皓月却道:“蓬莱之事,便不容仙君插手,是是非非,皆在人心,有些事,是仙君记性不好忘了,但并非没有发生过,仙君是否是沽名钓誉之辈且不论,但论起声誉,仙君还是修身养性些为好,以免阴沟里翻船,动了真心可不好。”
无涯意味深长一笑,略加思索道:“那你可真是为本仙君着想,我是身负冰心之人,姑娘不是我,怎么会知道,可否有人真正走近我的心里呢?就连姑娘这般绝色容颜之人,我都不放心上,天下还有何人能入了我眼?”
沉宣见他侃侃而谈,道:“无涯仙君风流倜傥,仙界有这么多天仙人物,又何必打趣我师妹一人,别的仙女我是犯不着与你争执,但此人,你是万万动不得的。”
无涯大笑,起身拭去衣袖的灰,用纸扇顶起沉宣的下巴,调侃道:“我又几时说了,对她有兴趣?相较之下,你这般娇憨嗔怪的模样,更让我身心动感。”
随后,他摇起纸扇,翩然而去,笑声掩盖鼓乐之声,好生肆意。
沉宣却吓的不轻,拽住南宫皓月的袖子问:“他刚才的意思?是中意我吗?”
南宫皓月苦笑,眼前人非彼时人,先前的他虽爱笑,倒不会掺假,这番闹剧真不知是将她置身何处,视她为谁了。
“我听着是这样的意思。”
沉宣呆若木鸡,筷子下的肉食顿时没了香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听闻他流连花丛,却片叶不沾身,竟然有断袖之癖好,如今被他盯上,那我岂非岌岌可危?”
是装做不认识不在乎,还是已经灭情绝爱,成了仙君无涯。冰心,当真是个寒冷之物,竟将往日的执念化空。
她看不透,这一切好似虚幻,好不真实。
听到他说不放在心上,南宫皓月只觉芒刺在背,心绞着疼。
沉宣又道:“不成,我沉宣大好儿郎,如今却被个有断袖之癖的人盯上,真是苍天要亡我。师妹,我该如何拒绝他为好呢?”
他竟未察觉南宫皓月心神不宁,转身看去,只见她跪坐在桌前一言不发,眼中却已续上了泪痕。
他定是因着人间的事,怪罪于她,所以如此轻浮。这也难怪。
三千浮离游忆,缫丝结茧,只为掩藏两两相望之人。天涯路远,既了红尘,便不该一返又返,徒增烦忧。
玄英携新妇敖姝向来宾敬酒,所见之人无不祝贺万年好合白首同携。
待成亲后,玄英便要担任西海龙宫的都统,领三十万水军,何其风光,如今也算是西海龙宫的驸马,再也无人敬他一声叱延神君座下四弟子。
没见一会,只见一位绝尘女仙手持星盘而来,大抵是祝婚亲的星仪司史,在成亲后搬来了今夜星月摆成的西山星盘,若有紫星入云海,那必是祥瑞之兆。
紫星并非时时都能入潮,天地间若有喜事,都有星仪司的掌宫送来紫衡星盘,放在地面墙角,明月皆生辉,甚至能照入海底,可见这星盘之耀眼炫目。
南宫皓月初见这掌宫,只觉亲切,好似见过。
那女子生的容貌秀气,眼中含带悲秋之殇,眉不蹙而愁,隐隐有孤女之怜。
她身着参星南斗乾坤宽袖,下身为浅橘红的下摆长裙,一根素净的长襟系在腰间,又显她身世悲怜,近来丧亲,总是着素面,发间并无过多装饰,碍于今日婚亲,只是簪上了圆头珍珠于发髻间。
初见她,南宫皓月便觉得此人身世悲悯,好似怜者。
她走进大殿时,所有人关注的并非她清冷的面相和端庄的仪态,而是那倒映星河的自衡星盘,当星光逐渐照入大殿,顷刻间,大殿好似挂满星辰,苍南北斗之间,七星高悬于顶。一轮圆月此刻正巧落在二位新人的头顶,明月高悬,此为祥兆。
“让人置身于星河遨游,莫非这就是千年难一遇的紫星沉海,云起惊鸿?”
“老兄,何为紫星?”
“传闻星仪宫的紫星高悬于九重天之上,就连九重天上神明都无法摘下,唯有六界出祥瑞之召,方落一子,可别小看这一子,乘于琉璃碗中,便能呈现星辰大海,幻化出十里星海。”
“想必,定是这二位新人之喜,撼动了紫星,所以星仪宫的掌宫才涝起了紫星,放入了星盘之上,所以使得海底通亮,即使是黑夜,有这一子,也能照透海底,亮如白昼。”
“明月只照拂有福之人,流星划向的地方便是福泽之地,凡有极光笼罩,那人定是一介天命翘楚。”
“这万年以来,天界的紫星已许久未落入云海池,今日只是单单吃个酒,竟有幸见此番银河悬挂梁顶,周身置于星海之上的意境,这趟值了。”
人声鼎沸时,南宫皓月却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并未发声。
置身于星海环境之上,流星划过大殿的梁栋之上,好生壮观,不一时,极光生于西南角,笼罩于冰吟的头顶。
“怎么回事?这最为异象的极光,怎么会出现在那位质子的头顶。”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冰吟缓缓抬头,却淋了一身细雨,遭众神嗤笑。
她不慌不忙起身,擅去了鹅绒搬细小的雨珠,随后极速换了个地方,谁料想那极光竟依旧盘旋于她的头顶不愿离去,又引来堂上之人发笑。
“好生滑稽的女子,这极光在她这竟没了祥瑞,还落了她一身细雨。”
“定然是灾星现身,连紫星都有所预兆。”
那星仪宫掌宫不语,只是默默呈上,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不知掌宫来此何意?”玄英抬手,便向来者女辞恭敬行礼。
女辞淡然道:“今日星河斗转,紫隐隐有坠下之意,海底鼓乐喧天,那二十四声罄钟敲响时,西角的一颗小星恰好沉落,女辞特送来祝贺,预祝西海公主与玄英上仙新婚吉祥,执手共赴鸿蒙。”
敖姝启唇,欠身恭谢道:“多谢掌宫吉言祝贺。掌宫不辞千里祝贺,敖姝与玄英铭记在心。”
女辞将星盘经手给了龙王,龙王双手颤抖,欲呈给叱延与来宾相看,“此乃吉兆啊!”
女辞恭谦道:“此枚星盘,乃庞岩结晶铸造,历经海水磨砺三千年不朽,乘上云池之水,放入紫星,水流过三十六图罡,每通一道,可证二人历经一难,待三十六难俱全,此星盘可化为一件神兵,抵御一次天灾。”
龙王听后,蠢蠢不安,向她询问:“我见这池水只流通了十七道砚堑,莫非还有十九道劫未过?”
“宫娥舀来池水,只满了十七道坑堑,无论如何灌入,皆冲不过第十八道。至于为何,此事本仙不知,不过二位鸿运满堂,日后自见分晓。”
敖姝大喜,谦逊笑道:“多谢掌宫提醒,我们夫妻二人同心,日后定然谨小慎微,渡过这十九道劫,遇难呈祥。”
女辞见敖姝识趣,作揖道:“那就预祝二人好运,喜已报,本仙在星仪宫还有要事,便不吃喜酒了。”
玄英与敖姝皆作揖回允,女辞一一向四面的神仙作揖拜谢,无意中竟瞥见了满脸疑问的南宫皓月,神情变的不再自然,转变为不可置信。
随后她揉了揉眼,竟高喊出声:“姐姐,真的是你吗?”
众人不解,只是望向了女辞与南宫皓月,就在众人疑惑之中,女辞已没了清冷肃穆之态,哭的梨花带雨跑到了南宫皓月的身边,紧张兮兮握着她的手喊着她。
南宫皓月同众人一道疑惑,想要挣脱开手,却被女辞紧紧锁住。
“姐姐,我寻了千年,竟真的与你再见了。”
沉宣忙上前将二人拉开,劝解道:“掌宫,你认错了,这位是我的七师妹,并非你的姐姐。”
此时女辞竟哭红了眼,让南宫皓月好生怜惜,“不可能,她的模样我怎么可能认错,错不了,她就是我的姐姐。”
南宫皓月无奈看着众人投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此刻她只好眼神示意叱延,但叱延好似也被震惊说不出话,但脸色依旧阴沉。
南宫皓月推开她的手,吞吞吐吐道:“这位女神仙,你确实是认错人了,在下乃是一介女妖,怎么可能跟你攀上关系,许是与你认识之人三分相像罢了,仔细看看,还是能辩出差距。”
女辞却直摇头,向众神表态,“虽然她是妖怪,可却与我那故去的姐姐一模一样,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姐姐是不愿认我?”
这时,有些神仙上前问道:“我们皆未见过女灵的真容,何以分辨她便是女灵?”
女辞诚恳诉说:“真的一模一样,你们要相信我,她真的是我的姐姐,她没死。”
南宫皓月举步维艰,眼看着女辞潸然泪下,“这位女仙,我虽与你相像之人有些相似,但我南宫皓月如假包换,绝对不是别人变换而来,也绝非你口中那位故去的神仙,还请女仙莫要争执。”
女辞言辞恳切道:“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小妹女辞,看看我,快想起来啊!”
南宫皓月骑虎难下,只得将女辞拉到一边问话,“仙子,不知你所说之人可有何特征,我若可以证实我没有,此事可否就此作罢?”
“姐姐,你怎么会不是你呢?我寻了你千年,记忆虽有偏差,但你的身形面容我都铭记在心,怎么可能会认错?”
沉宣也附和南宫皓月所说,道:“掌宫大人,不妨如我师妹所说,道出那位上仙独有的特性,我师妹也好证实。”
女辞冷静下来,带有哭腔小声道:“我的姐姐,乃是天地间第一个胸前附着金莲纹样的人,你若证实这点,便算我认栽,向你赔不是。”
南宫皓月只觉惊悚,好似被人下套一般,硬生生跌入陷阱,她的肩头金莲胎记,女辞所说之人身上竟也有相同特性。
南宫皓月陷入沉默,而身边不知情的沉宣却催促道:“赶巧,我师妹并未说过有什么莲花纹样的胎记,红的白的都没有,还请掌宫大人明鉴哈。”
审时度势的众神也催促道:“不就是证实个胎记纹样嘛,不如让掌宫亲自到后幕查探。”
南宫皓月却慌了神,彼时,她看向身侧的叱延,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南宫皓月身边,正云淡风轻地看着二人。
“我的徒弟,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有没有金莲胎记我会不晓?你莫非是有意刁难?”叱延走到南宫皓月右侧,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好似让她放心。
南宫皓月这才退让,只觉身上好似被人下了禁制,不知是否是他隐去了肩头的金莲,只觉心头倍感有力,原来有人撑腰的感觉,竟这般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