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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麒麟糖画收买了大侄子的一颗童心,在之后的两天里,张惊浪明显感觉到身边这个冰雕雪塑的娃娃开始消融。

虽然他还是成日沉默,但有时,当他从静坐发呆到窗口望天时,平移的视线掠过张惊浪,那双淡漠的眼睛会有短暂的停留,在沉如静水的眼底荡漾起一圈涟漪。

有时候,张惊浪故意装睡,也能感受到大侄子向他投来探究般的目光。

他能感受到大侄子心底的那种迷茫,那是前所未有的好奇。

没人教的孩子,连天性都显得可怜。

大抵是由衷的一种愧疚和怜惜吧,接着的几天,张惊浪还买了糖葫芦、海棠糕、枣泥芝麻饼等小孩子喜欢吃的甜食,投喂大侄子。

据他的观察,大侄子并不挑食,唯独不喜欢吃花生。但他也不会把海棠糕里的花生馅丢掉,而是微微蹙眉吃下去,好养得让人心疼。

说实话,张惊浪把自己关在阴诡地狱里这么多年,就只在那一刻,他畅想过美好的未来。

他想等一切结束后,就带大侄子去西藏,找到老三夫妇的埋骨之所,上个坟,烧个纸,点炷香。然后去一个大侄子喜欢的地方安家,做点小买卖,或者种田耕地自给自足,把大侄子养胖些、养壮些,悠然地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种花种草,种瓜种果……不种花生。

可是他还没畅想完,马车就停了。

他先下了马车,看到的是一个格外荒凉的小山村,据说叫马庵村。站在高处,就可以将村子的全貌尽收眼底,跟全国各地任何一个贫困村落都没有区别。

要说真有一点不痛,也无非是村子后面的几个坟山。

那所谓的古城就在坟山下面。

并不像百八十年后的时代里,什么凤凰古城、平遥古城之流,就在地面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供人游览。这会儿的所谓泗州古城,说是“城”,其实与古墓无异。

马车停在附近的山林中。因为坟山有人看管,张瑞桐他们带着人从林中挖了盗洞直通矿山下,省了许多功夫。

张瑞桐和张瑞山都留了亲信在外面,看守马车里的物资和备用的装备。

张惊浪按照之前的约定,在隐蔽之处留下了记号和书信,然后带着孤儿们一起下去……爬下去。

不过虽然是盗洞,实际上没爬多久,就到达了满是淤泥的古城里,煤油灯的光线微弱,却也足以映照出巍峨的古代城墙。

领路的是张瑞桐的亲信,带着他们穿越淤泥,来到了张瑞桐的驻营地。

此刻古城里的氛围比张惊浪想象得还要严肃,张瑞桐和张瑞山连营地都不敢安在一处,之前的行动也是各怀鬼胎,进度缓慢。

张惊浪听领路的人简单说了现状,心里有了谱,第一时间去见了张瑞桐。

在此之前,他大概也有一两年没见过张瑞桐了,差点儿没认出来。

寿命将尽加上老来多病,张瑞桐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垂暮老人,和六七十岁的普通人没什么分别,整个人又干又瘦,菊花瓣一样的皱纹将他的脸分割成一层层堆叠的皮肉,像张瑞山房里养着的那只沙皮狗。

就连那双精明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堪,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人……咳咳,都带来了?”

地下的空气流通不畅,还混杂着尸气,张瑞桐说一句话也要咳嗽两声,嗓子哑得不像话。

张惊浪点了点头,用张也成的声音回答:“按族长的吩咐,都带过来了。”

“十一呢?”

张瑞桐等人一贯称呼大侄子为十一,但张惊浪很不喜欢,总觉得不吉利。

他略微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默默无言的少年。

“好……咳咳,那就好。”张瑞桐的目光像个钉子钉在了大侄子身上,沉声说:“你们连日赶路,先去休息,明天一早再行动。”

离开的时候,刚好张瑞山和几个族人从古城更深处出来,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因张也成一直追随着张瑞桐,跟张瑞山无非是面子上过得去,没什么交情。张瑞山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大侄子的身上,也根本没在意他。

晚饭是窝窝头配野菜汤,图的是抗饿方便,在不被村民发现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有条件做更复杂美味的吃食。

地下无日月,以防万一,灯火是彻夜不息的,还有族人轮番守夜。

此次带来的孩子主要是当血包的,他们的安危对行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张惊浪“自请”睡在孩子们的外围,负责守卫他们的安全。

所幸一夜平安。

次日晨起,用了早饭,张瑞山和张瑞桐简短地见了个面,各自选了一个孩子带走,说是要从两个方向探路。

大侄子没有被带走。

虽然大侄子是着重要求被带来的,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有人愿意牺牲他。

吃过晚饭后,张瑞桐和张瑞山相继带着人回来了,个个都是一身泥浆。但他们只带回了一个孩子,手上胳膊上都是伤口,脸色惨白如纸,很快会有人把他送回地面上去。

另一个孩子呢?

不会有人问,也不会有人关心。

张惊浪握紧了拳头,看向大侄子。

大侄子侧着身子,神情依然淡漠,小小的身影几乎融进了古城边缘的黑暗里。

第二天,又有两个孩子被选中。

依旧没有大侄子。

张惊浪不知道那些孩子每日在同善堂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诡异而凉薄的表情,虽然昨日已见证了同伴的下场,但他们完全没有一点畏惧或逃跑的意思。

或许逃不掉,可恐怖的是他们根本没想过逃。

同善堂里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

张惊浪某个瞬间的仁慈被私心所击败。人总是会囿于血缘牵绊,张惊浪也会怜悯,但……他选择优先保全自己的血亲。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五天午饭时,汪锐来了。

汪锐明面上的那张脸是给张瑞山做事的,此次张瑞山并没有带上他,但他却来了。

张瑞山有些惊讶,问他来干什么。

汪锐按照信中所说,告诉张瑞山,他是不放心才从长白山偷偷跟过来,只是路上耽搁了几日,正好发现张瑞桐打算黑吃黑,外面张瑞山的人马已经被扫清了。

作为证据,他带来了一包东西——被杀的族人们的手指。

张家的规矩即是如此,死后将发丘指割下,作验明身份之用。

口舌之争尚未来得及开始,四周忽然地动山摇,那就像是一个炸雷在头顶引爆了,没有一处不在震动,夹杂着塌方的巨大声响。

等到震颤停止,众人细看之时,只见进来时的盗洞坍塌,泥浆倒灌,城墙坍塌,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地下。

这时,众人才有余力去思索汪锐所说,如果是有人刻意引爆炸药,为了断绝他们的后路,那么……

张瑞山和张瑞桐严阵以待,争端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