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错了!直到他坐上了那个位子,他才知晓,原来从那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自己说得算,事事都无法再随心所欲,更不能在此事上继续包庇你!”
所以他的歉意竟是在此,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们当初太年轻气盛,不懂其中的繁琐,才落得这么一个生离死别的结局。
“他当初明明可以和苍梧前辈一同杀了你,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以身为阵,陪你一同藏于地下,给你一个放过自己的机会!”
此时想起来,地血为何能躲过那一劫,的确少不了夜颜的包庇,可这一切,夜颜却再也没有机会亲自告诉他。
“你说什么?”地血彻底封魔,泪流满面,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似是回到了多年前。
面对众妖的讨伐,地血没有低头认错,只因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放任邪灵一族祸害人间的是他,屠戮妖族,自相残杀的也是他。
这一切,在夜颜的眼中,只是他对世间的泄愤罢了。
只可惜世道无法容忍,他不得不因为肩上对万民的承诺与责任,亲自握着含影枪,讨伐到了他的跟前,让他回头是岸。
“当年若非是他设阵打散你的修为,或许他还可以继续活着,继续做他的荒主,可在出征之前,他便就已将后事交代的清清楚楚,可见得他那时已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寻的你!”
夜允川话里藏着怒意,可更多的是无奈,当年那件事,放在谁的身上看似都没事,唯独错的那群人却没有受到该有的惩戒。
“不可能!”地血心中过意不去,他也不敢想象,这些年来,自己日思夜想,心怀恨意之人,当年却为了自己不惜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没什么不可能的……”阿怜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眉头紧皱,缓缓抬眸,“我先后进出妖狱多次,的确感受得到来自夜颜前辈的气息,想来定是他一直以来都未曾抛弃过你,当年以肉身设阵,怕是也只是为了陪着你……”
“绝无可能!”
地血疯了般的瞬时凝聚起了周围盘旋在天的怨气,一时间撑得他浑身青筋暴起,他这怕是想要与各位同归于尽。
见势不对得夜允川一瞬挡在了她的跟前,将她护在身后,而她也深知如今已无路可退,她不得不在一切到临之前设下阵法,将邪灵一族困死在此。
只见阿怜将含影枪杵在身前,插入地底之际,其中蕴含得灵气一瞬四散,纷纷相助于她。
此时悬于空中的四羽令也将灵力释放,经由她手,将一切灵气化在指尖,唤出穿魂刃便就将其投到杀阵当中,利用杀阵的戾气助其将她千刀万剐。
“阿怜!”听到动静后的夜允川转身连忙阻拦,却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并非真身在此,万分悔恨。
“黄毛丫头,你这是不要命了?”地血蓄力之际,抬眸瞧她如此作为,更是惊愕。
“当初夜颜前辈不也曾劝过你回头,是你不听,便就怪不得你连累了他,陪你永堕黑夜,不得往生!”
阿怜是在替夜颜惋惜,更是想要骂醒地血心底的那一丝愧疚与善意。
“可这一切终将为时已晚!”地血早已丧失了理智,此时只想着如何与她放手一搏。
“的确,我的手上也沾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血,他们的命,皆死于我手……”不知是否在得知自己结局已定之后,便就不再畏惧,有所感慨,“所以曾在我心慈手软的那一刻起,往后,便就早已是无尽深渊……”
此时此景,甚是熟悉,也曾勾起一段藏在心底的回忆。
这些话,地血也曾对当初的夜颜说过,他只觉自己早已无法回头,所以在自暴自弃的那一刻起,不管是谁来救赎他,便就皆为无用功……
“阿怜停手!”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身上便已伤口无数,血流不止,夜允川拦不住她,准确来说是他自己设下的杀阵本就是抱着无人能敌的决心去的。
“你知晓杀阵拦不住我,如今却要赌上性命设下三花万念来对付我?”地血不可置信的拧紧了眉峰,他当年便已知晓三花万念的威力,如今又岂会认不出。
“三花万念?”夜允川却不知她何时学成的……
阿怜蹙眉,只是一味的将身上血取之用尽,她一直以来都学不会三花万念的缘由,一是因为从未有过万全的记载,也没有人真的能够替她讲解那其中的紧要。
可偏偏在地血的幻境当中,她有幸亲眼见到了当年苍梧施展此阵的情形,而她向来在阵法这方面上学有所成,一点就通,更是曾试过练习失败过数百遍之下,此番,她绝不会再给自己失败的机会。
至于为何要用自己的血来画符,则是因为她不光是修为不如苍梧,更没有那般纯粹的灵力,无法像他一般随意操控鹊山的三花之力。
而如今她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既已有四羽令与含影枪的助力,那么便就只剩一力了……
此时灵机一动,她却想起来当初鹊山之巅醒来,是苍梧赐她的神力,才得以助她冲破鬼门关。
这条命,是苍梧给她的,那么其中自是有苍梧留下的痕迹。
既然血中混杂了苍梧之力,那也正好补齐了阵法所需的三花之力,此时只见一个巨大无比的血阵冉冉升起。
地血惶恐抬头仰望,却只见那符文仅在乌云之下,如泰山压顶一般,缓缓降下,气势宏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奕忧怜此时也终于是跪倒在了地上,抬起一双十分无神的眼眸,就像是从地狱中出来的使者,今日只为带走邪灵一族。
“阿怜!”夜允川也一同跪倒在了她的跟前,看着她浑身的血与伤,满眼心疼,一时间竟也屏住了呼吸。
“夜允川。”她却在大口大口喘气之际,微微一笑,目光轻柔的看向他那含情脉脉的眼眸,轻声道,“我好似突然懂了你为何会对荒主之位如此深恶痛绝,坐上高位,你便无法再对心之所向的一切抱有期盼,无法与相爱之人相守,无法为自己心中的公道辩驳……”
只闻她一声轻笑,随之而来的却是苦意。
“这样的日子,与你在中原苟且偷生一般,定是令你咬牙切齿,不屑一顾……”只见她一时流下了带着忏悔的泪水,“我口口声声说着与你心意相通,却一直以来都在做那个逼你如此去做的人……”
他抬手想要替她抹去泪水,却做不到……
看着她梨花带雨地说了一通,心里更是如万箭穿心般的窒息,一时令他无法直面她那带着自嘲的笑容。
“对不起……”
她笑着流下了歉意的泪水,更带着不舍,再最后看看他。
“只愿来世…你可以生在平凡人家,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过完一生……”
说罢,阵法忽地急速落下,将地血死死的圈在了阵眼当中,灵力凝聚,阵中扭转,怨气暴涨,已是他最后的挣扎。
“奕忧怜!”地血不服气的朝着她怒吼,“你若与我同归于尽便就会失去如今的一切,得一个与爱人阴阳相隔的结局,你甘心吗?”
“地血,换做今日若是夜颜在此,他怕是也会如我一般,愿你束手就擒的……”
这一句劝阻,不仅仅是希望他收手,也希望他如今可以重新理解荒主当年的苦衷。
随后,只见阿怜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淡定自若地将灵力再次凝聚于掌心,血腥气在空中弥漫,眉头一皱,眼里竟有几分无法描述的神圣。
“落。”
只见她手中结印,不过是挥挥手的功夫,巨大的阵法竟十分听话的从天而降,最终重重地朝着地面砸来。
乌云当中雷电交加,巨大的结界之内,狂风呼啸,殿宇崩塌,波涛汹涌的灵力翻来覆去,似是要将整座城池给吞噬掉。
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都一瞬定格,嘈杂的厮杀声,以及砖瓦破碎的声音,全数环绕在侧。
在这般杂乱无章,飞沙走石的情况下,她的眼中竟是只映着一个人的模样,一个她愿永记于心的人。
“阿怜,我同你一起。”
夜允川话语间带着哭腔的沙哑,充斥着苦味的一张脸上竟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宠溺的向她投去了柔情似水的目光。
这最后一步,便就是同当初的夜颜与苍梧一般,寻一法器,献祭阵法,镇压怨气。
既然注定分离,无法扭转,那么他也要与她一同面对!
“好!”
阿怜却异常果断的即刻应下了他。
只见她瞬时从地缝中拔起了含影枪,一路飞奔,将其重新扎在了阵眼之上,三花万念也在这一刻集于一身,全力对敌。
待邪灵一族全数被压倒在阵下之时,阿怜却已有些乏力,死死握住枪身的一双手一时间抵不过邪灵一族的反击,连人带枪的忽地被反向推起,像是随时都可被击飞一般。
就在万念俱灰,四面楚歌之际……
一双隐形的手却在此时一瞬抓在了枪身上,与她一同,将周身气力都凝聚于手中,将含影枪再次插入阵眼当中。
这一次,有他在,助她了却了心愿。
这一枪下去,所有的一切终将会随着此阵永远的留在黄沙城,而她这最后的力气都已用来献阵,怕是无力挽回,只有魂魄尽散的可能。
可她却依旧没有半分退缩,反倒是越挫越勇,无论如何,既已视死如归,今日便就都要亲自了结了这一切。
而这又怎么不算是另一种自由……
那可是她一直以来心神向往的自由,如此身先士卒,使得她换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结果,也算是值得。
最终鹊山众人与邪灵一族同归于尽,一同陨落于此,平定了这一场浩大的战乱。
而他的最后一眼,落在了她的身上,生离死别,这将是二人的最后一面了。
“川,好好活下去……”
话音刚落,他那灵力所化的化身便就随着杀阵一同散去,金色的星光随着秋风而散,飘向了城外。
而他睁开眼的那一瞬,脸色一沉,一口鲜血便就从口中喷涌而出,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揪着胸口,反噬之力令他疼得发抖。
“你……终于自由了……”
他眼底湿润,不过一瞬便就声泪俱下,满口鲜血却也拦不住他对她最后的祝愿。
如此一来,她的心愿也算是了了。
分明心中万分不舍,可这一切却像是早已谱写的书卷,终将结束,无法逆转,他极为清楚的是……在此之后,一切事宜可都要经他之手,所以他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然而先前他所预设准备留给她收拾的一切如今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而她也将长眠于此城之下,也全当是为他托举了一把。
再一次替他披荆斩棘,除去了一切绊脚石,往后西荒也只有这么一个主。
明知他不愿独活于世,所以她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活下去’,正因为她知晓哪怕他再不情愿,也会如她所说,随了她的愿……
所以在身边人纷纷反应过来,转身朝他奔来,替他护法疗伤,输以灵力之时,他也毫无反抗,哪怕是眼中饱含泪水,也要咬牙接受。
爱人分别,虽不是他所愿,但他也定会如她所愿的好好活下去。
城外金光乍现,阵法困住数千邪灵之后,终是具散灵光,恢复了寂静。
一反往常,成了一座死城,一堆废墟。
鹊山一脉,最终不负所望,的确还了天底下一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