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隽依然坚持道:“南虹,江麟一定会来的。”
“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来的。”
南虹凄楚地笑笑:“夫君,是你说过任何时候,人都要向己求,向内求,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上天,或是他人身上。”
“我们一行几百人,兵强马壮,都落难至此。”
“麟儿就算武艺超群,也未必就不会遇到强敌。所以,我们不能这。要是江麟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你我岂不是要死在这不毛之地了。”
江隽知道妻子说得在理,可看看破落的院子,外面荒芜的景象,依然放心不下:“我怎能把你一人丢在这样的地方。”
“万一遇到流民,或是野狼,你一个弱女子该如何抵挡?”
南虹宽慰地笑笑:“这里连口吃的都没有,哪会有流民往这逃窜。”
“再说这么荒的地方,连根草都不长,哪来的野狼。就算有,它见了我,害怕的也该是它。”
江隽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搀住妻子的手道:“那我帮你修修门窗。”
整修完门窗后,他将一个水囊递到妻子手里,千叮万嘱道:“南虹,我不在这边,你不要乱跑。晚上把门栓栓上。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回来找你。”
“你一定等我回来。”
“嗯。”南虹一个劲地点着头:
“我一定会等到夫君回来的。”
“这里能遮风挡雨,条件已经算好了,夫君就放心走吧。”
江隽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小院,一路疾行。
他吃过了东西,身上的气力果然恢复了不少,一口气翻过了两座山。
走到山脚时,实在累了,才盘膝坐在一棵枯树下小憩。
此时,梦中之境的那个江隽,作为旁观者,很清楚的明白了一切。他为自己和南虹的命运揪心着,已完全顾不上夷光什么事了。
前世的他能顺利地搬到救兵,救回南虹吗?还是说他们夫妻俩注定要殒命于此。
看着枯树下的自己,那般仓皇疲惫,江隽忍不住走过去,怜惜地拍了拍自己。
奇怪的是,他一碰触到那具身体,就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具身体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就好像心意相通一般。
他来不及诧异,就被吸进了那具身体,一下子从旁观者,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体验者啦。
肚子好饿啊,好想吃东西。
身体好累啊,怎么腿像注了铅一样,胳膊也抬不动。
好想睡。好想睡下去,再也不起来了啦。
被困在身体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前世自己所有的心理活动。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他的心中正在怨怼着:这该死的战乱,二十年前这里可是一片大好河山。怎么就百里无人烟了。
说着四处看看,被冷风一吹,此时的江隽,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耳边又传来了妻子貌似调侃地话来:“这么荒的地方,连根草都不长,哪来的野狼。就算有,它见了我,害怕的也该是它。”
江隽心中猛地一恸,这么荒的地方,哪里还有老鼠。南虹从哪里找的肉。
用脚指头去想,他也知道了答案。
生生从身上割下一块肉,那得多疼。一向爱美的妻子,连身上落个小疤,都要跟自己叽咕几天。得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对自己动刀子。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怎么能忍住不哭,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
想到晨间,妻子的盈盈浅笑,江隽再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他想立刻转回破屋,但也知道于事无补。
妻子的话,都是对的。他无路可走,只能往前。也唯有向前,他们才能拼得一线生机。
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
江隽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
走了半日,终于看到了叶城。
当初周信芳就是在这里停下来的。再往前,就快到湘洲了。
如今的叶城,早就成了一座荒城,城中荒无人烟,四处断壁残垣。他在城中转悠了半圈,也没找到什么吃的。他怕让南虹等,怕南虹会疼,会死。
他一刻不敢耽搁,继续往前进发。晚上披星戴月,脚底全是血泡,也在继续赶路。
第二日,天一亮时,他已经到了界河边上。
河边长了些矮草,跟昨日的景致大为不同。
这里已经有了些绿植,他幸运地寻到了几棵野菜,简单地充了下饥,就开始寻找渡船。
沿着河岸走了一圈,也没有合适的作筏材料。
江隽细细盘算着,过了河,再走半个时辰,就会有一处驻军哨所。要是运气好,界河对岸,遇到巡防的兵士的话。只要他亮出身份,他们必定会往上报。
他心一沉,将棉衣脱下,只揣了要紧的信物,跃入了江水里。
寒冬腊月,河水冰冷刺骨,他的血液就像凝住了一般。
河水那么宽,就像永远游不到头。凭着求生的直觉,江隽闭着眼,拼命地往对面游着。好容易触碰到河岸时,他的人都僵掉了。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岸,一个趔趄就坐在了地上。
他不敢歇息,也知道一歇,可能再也起不来。强撑起身体,沿着官道继续走着。
大概走了盏茶时间,又冷又饿的他,再也支撑不住。眼看就要晕倒,就听见不远处一阵马蹄声,江隽强打精神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竟看到了江麟。
江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古色古香的房内。
卧榻很软,身上也换上了上好的绸衣。
床前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真是江麟。“
江隽心下大安:“什么时辰了。”
“刚到申时,父亲可要进些饮食。”
“我怎睡了这么久。”江隽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顾不上身体虚弱:
“我得赶紧去找你的母亲。”
一听母亲身处险境,江隽也是十分担忧:“父亲莫急,我现在就陪你一同前去。”
父子俩挑选了几十名好手,又带了一位医师,全副装备,就准备出发了。
一切安顿好后,江隽才细问起江麟来:“可见到了王玺本人?”
江麟点点头:\"是。”
“他听说了父亲前来投奔的消息,高兴地鞋袜都来不及穿,就跑出来见我。当真是位求贤若渴的.....”
江隽心思稍安:“如此甚好。”
“等见到你母亲后,我们立刻去寻你妹妹。”
河岸,负责运送车马的运输船,全部都集结齐全。
渡了河后,几十人骑着马一路疾行,在叶城,稍作了下休整,就继续前行。
此时,天早就黑透了,月光如银,流泻在地上。
拼着力,最后翻过了两座山,终于看到了荒坡上孤零零的小院。
越是接近目的地,江隽心中越是不安,连声音都在抖,他指指小屋,对江麟说道:“你的母亲,就在那里等我。”
“ 她已经等了两天两夜,不知道现在好不好。”
还没来得及跳下马,他就开始高喊:“南虹,我回来了。”
“南虹,是夫君回来了。”
院内一片沉寂,他急忙推开柴米。径直走到主屋前,里面上着栓,他使劲拍了拍,继续喊着:“南虹,是我。”
“是夫君回来了。”
里面依然没什么动静。身后的副将察觉不对,一脚将门给踹开了。
伶俐的随从,忙递过去一盏风灯。
有女眷在,其他人不方便进入,都在小院里待命。
木床上,破棉絮内,裹着一名形容枯槁的女子。昔日艳若桃李的美人,如今一脸的枯败,身上还有着难闻的血腥和臭气。
江隽慌得不行,冲着江麟叫道:“快让医师过来。”
须臾,萸老先生就背着药箱,匆匆进来,帮她号着脉。待看到南虹的腿伤时,不禁恻然。垂下眉,摇了摇头道:
“夫人风寒高热,外加疡伤溃烂,引发炎症,能坚持到现在,靠的就是一口心气。”
“她既如愿见到了你,这口气估计快散了。”
“我这就去煮参汤,给夫人吊着气,你们好说话。”
说完,萸老先生匆匆去煮药去了。
屋子里一片静寂,江隽看看眼看将要油尽灯枯的妻子,心疼到无法呼吸。
他抚摸着妻子的脸庞,泪如雨下,喃喃自语着:“南虹,你怎么这么傻呢。”
“你明明知道,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路上,也不想你因我而死。“”
“这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刻,都会生活在愧疚之中,就像凌迟一般。南虹,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人不怕死,怕的是每一日,每一夜,良心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