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娇只觉脖颈一寒,眼前高大的身躯,带着无形地压迫,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仰着头,哀怜地看向头顶那双暴怒的眼睛。
赵君临亦低头看向云娇,只见她眼中蓄满泪水,无辜又可怜,仿佛是在问自己: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心中一软,突然意识到他不是前世的那个他,妖后也未必就是前世的那个妖后。她还没有对自己造成真正的威胁,也没有做太恶劣的事。自己这样去欺负一个弱女子,确实太过了。
这般想着,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
宫人们跪了一地,秋娘小鸡啄米般在一旁叩着头,替自家主子求着情。
赵君临瞧着心烦,吼了声:“滚。”
“都给朕滚出去。”
秋娘脸色煞白,带着一众宫人连滚带爬地出了内殿。
室内阴云密布,云娇周身透骨的寒,连血液都快凝住了 。她不知道今日皇上又发什么疯,最近自己并无异动啊。她快速盘算着,几乎本能地做出一副柔顺动人的姿态来。
半晌才听对面哼了一声:“云贵人,怎生这般小气,连茶都不舍得给朕倒一杯。”
云娇顿时如获大赦,手忙脚乱地泡起茶来。赵君临没有端茶,伸出一只手来命令道:“过来。”
她顺从地爬到他的膝上,任由他上下端详着。
今日的赵君临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同,炽热中带着些狠戾,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云娇忙垂下眼帘,赵君临又托起她的下巴说道:“看着朕的眼睛。”
云娇只觉头皮发麻,战战兢兢的对上他的眼睛。
赵君临仔细地用手摩挲着她的眉眼,想着梦境中妖后的模样。像,确实是有些像的。但梦中的妖后,有着一张怎样颠倒众生的脸。无论是样貌,还是神韵,她都很难与梦中人相媲美。
难道自己找错了人?很快赵君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一定是自己前世太爱妖后,以至于记忆都出现了偏差,掺杂了个人的想象和情感。
宫中的花鸟使常年行走民间,专门为皇家搜罗美人。倘真有人长成妖后的样子,怎会被漏掉呢。梦中女子之美,丹青难绘,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人好看到那种程度呢。
赵君临目不转睛,云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自然也懂得如何利用美貌,知道什么样的姿态,才最娇妍,最让男人怜惜。
她刻意逢迎,赵君临果然收敛了周身的戾气,一个打横,将她抱到了寝房。
两人翻云覆雨,一直到暮色四合,赵君临才舍得从榻上起身。云娇从背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身上,用鼻音哼道:“皇上。”
赵君临嗯了一声,神色晦暗难辨, 坐了半晌才道:“陪朕四处走走吧。”
云娇探究地抬起头来,从入宫以来,皇上从未带她去过任何地方,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邀约自己。她心中一阵雀跃,顾不上腰酸腿疼,跟着他上了天子轿辇。
明黄色的轿辇上,绣着七彩祥云和五爪金龙。轿身镶宝嵌玉,四角悬挂着金铃,行走时叮叮当当,仿若天籁。前方侍卫开道,八位内监抬着轿子默不作声地快步前行着。
坐在宽大豪奢的轿辇上,云娇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皇家威仪。
她悄悄打量着坐姿端直的帝王。他紧抿着唇,眼眸幽深,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平心而论,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倘若在新安时,她嫁得这样的夫君,应该没什么不满足吧 。 神游四海间,轿辇在一处行宫处停了下来。‘
赵君临牵着她的手走进了那处陌生的建筑,院内空旷荒凉,看着好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大殿内,已经积了不少浮灰。
赵君临拉住她的手,往里走去。房里搁架上堆满了老物件。笔墨纸砚,木雕玩偶,应有尽有。赵君临站着看了一会,又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里是一间兵器房。里面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赵君临拿起一竿枪来,摸了几下说道:“这些都是朕以前用过的兵器。”
云娇不解其意 ,有些嫌弃地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
赵君临笑笑,将花枪扔回原处,略带凄怆地自言自语道:“ 朕真是个念旧的人。别人待我一点点好,朕都能记一辈子的。”
“只可惜朕从未遇到过像我这般傻;这般愿意在情爱里付出的人。”
云娇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傻,那天下都没聪明人了。他乐意付出?真是笑话,他就跟个发情的种马一样,除了那啥,真是一丁点时间,都舍不得在女人身上浪费的,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
她强忍住心中的恶心:“这世上哪有不爱皇上的,为求您多看一眼,嫔妃们私底下不知道下多少功夫。哪怕你随便夸一句,都能让她们高兴很久。”
赵君临摇摇头,定定地看向她来了句:“假如我不是皇上,云贵人,是否还愿意像刚才那样曲意逢迎。”
云娇一愣,旋即脸就红了。
赵君临似乎根本无意听她的答案,走向前牵起她的手,往后院走去。
云娇偷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忐忑难安,就差指天发誓:“臣妾对皇上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臣妾深爱您,海枯石烂心不变,君若不弃我便不离。”
赵君临停下脚来,偏过头来看向她。月光下,她格外清冷美丽,说不出的柔婉娇艳,让人心动。她说谎的表情那般自然,自然的就像说自己吃了几颗樱桃。
他知道她在撒谎。她爱的另有其人。
她是把处子之身给了自己,心却没有。
这一年间,他的梦做的断断续续,每每在关键点断开。但像串珠一样将梦连接起来,他还是能看到整个故事的脉络。她的背后应该有一个奸夫。她就是为了那个人,来到自己身边的。
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女孩,本心大概率没有多坏,真要做成天大的坏事,背后少不了坏男人的挑唆和撑腰。前世的他,以为她只是想弄权,才会把监国的大权都给了她吧。却没想到她背后的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控局者吧。
那个奸夫究竟是谁呢?
什么样的人,值得她这样大的牺牲。又是什么样的人,心思能这么深沉,专门为他布下如此大的一个局。而且整整十年。
他略带讥诮地笑笑,推开了一间厢房。厢房很大,里面像是一个小小的动物世界。最前面案上,是一只毛色光滑的狸花猫。它瞪着湛蓝的眼睛,灯光下,里面满是诡异的光芒。
赵君临上手摸摸它道:“朕很小的时候,这只狸花,一直陪着我,每次朕难过伤心的时候,它都会突然出现。它陪着朕走过了很多岁月呢。”
“后来它死了,朕不舍得将它埋了,就让匠人把它做成了标本。这样朕还能时时看到它。”
看着云娇满脸惊讶,赵君临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般,解释道:“是宫里的不传秘术,将动物的内脏去掉,塞入特殊材料保鲜,就能不腐不朽。它的眼睛不自然,是因为被换成了宝石。”
“原本这种秘术是嫔妃殉葬时才会用的,宫里的匠人心思灵活,经常给皇子们做些玩意儿。朕虽不得父皇青眼,但好歹是个皇子,物资上从未缺着过....”
说完赵君临又摸了摸一旁的孔雀:“它叫小巧。你看它毛色艳丽,跟活着时一模一样。以前它每次见到朕,总喜欢开屏,满目光华,美的耀眼。”
“朕这个人怀旧,总想把自己喜欢的一切,都留在身边,时时看得到.....”
听到赵君临这么一说,云娇再看到这一屋子的标本,只觉毛骨悚然。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它们的眼睛全都黑洞洞的,直直地看着自己,诡异的很。她越看越害怕,恨不得插翅逃出去。
赵君临浑然未觉,手里拿起一只小麻雀来、唇角还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情来。
“以前服侍朕的老人儿,真是懂得朕的心思,连这个小东西都还在。”
从厢房里出来,云娇已经有些惧怕了,怕的腿都有些软了,就怕看到更可怕的东西。人的直觉往往十分准确,果然正房还要可怕些。
大殿内,点着明灯千盏,里面一排排,放着无数的死者灵牌。两旁还供奉着一些旧头盔,破旧的铠甲,残刀废剑啥的。一看就是死人堆里捡出来的。
赵君临从一旁拈起一根香来燃起,插在了香炉里面。
云娇大气都不敢出,只觉瘆得慌。大殿内阴森森的,似乎有着无数的亡魂。
赵君临看着她惨白的脸,拍拍她肩说道:“走吧。”
从不知名的行宫里出来,云娇顿感轻松。
赵君临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其实前生他也曾带妖后来过这里。妖后知道殿内是为国牺牲的,回不了故国的将士时,还亲自为他们也上了一炷香。
她的气概,胆色不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