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左厅后院,今日周遭清场,没有了干杂活儿的衙役。
院中,杨树已然谢顶,枝干上只有几片寥寥可数的黄叶。
风一吹,枯叶飘落。
下方是一张八仙桌,四人围桌而坐。
桌上摆满珍馐,只是直到放凉了也无人动筷。
坐在南面的陈侍郎抬手拈住枯叶,叹了口气:“秋末冬初,最是萧索。”
刑部最高级别官员为尚书,下分左厅、右厅,两厅职责不同。
左厅执掌详议审察,右厅负责冤案重议。
陈侍郎是四品左厅侍郎,在他之下,是辅助工作的五品官员:员外郎、郎中。
吴郎中与林员外郎分别坐在东西两面。
刑部尚书坐在北面,名叫粥全,此人高头大马,面有络腮胡,就算凝目不动,也是凶相赫人。
他本为京差,屡在京中破获奇案,后得安乐皇帝欣赏,故赐他粥姓。
功成名就之后,他并未在京城继续发展,而是折返回老家无忧城继任尚书。
粥全开口道:“刘侍郎(右厅侍郎)怕是逃不过去了。”
此话一出,陈侍郎当即面露伤感。
这倒不是他在猫哭耗子,虽然他与刘侍郎磨擦不断,芥蒂难消,但同为侍郎,免不了要兔死狐悲一番。
吴郎中挪了下屁股,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书生,身着青色冬衣,衣袖处已经磨开了线。
他扭头瞅向林员外郎,二人眼中有精光乍现。
上边空下位子,就是下边人上去的机会。
他们同为五品官,都属于右厅侍郎的候选人。
怪不得粥全今日邀请他们私下聚餐。
林员外郎发鬓乌黑,正值壮年。
这种关头,年轻既是竞争力,也是拖后腿的‘资历不足’。
不过,眼下火烧眉毛的是京中考绩,这一关过不去,别说高升了,直接叫家里人烧高香得了。
末虚寺还没倒塌之前,灵验到人人口口称赞,哪个官员没去寺庙里边投过香火钱?只不过有多有少。
现在最要命的是,那本记录了香火钱的册子,落入了太平府手中。
陈侍郎揉着眉心发愁:“最麻烦的就是,今年的监察御史居然是皇子,这也就罢了,可为什么来咱们这边的御史是三皇子!”
林员外郎和吴郎中都没在京城做过官,所以没能感受到陈侍郎的忧虑。
林员外郎直接开口问道:“三皇子有何特别之处?”
粥全黑着脸,有些蛋疼:“三皇子不好女色,至今只有一妻,娶妻也只是为了和尹家结盟而联姻。他也不好财,修行天赋千年难见,一心只求更高深的境界,并且意志坚定。”
“意志坚定?”
陈侍郎面露钦佩:
“三皇子为了达到炼魂十成,在炼魂境消磨了十年光阴,所受质疑无数,更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不如他的同龄人将他赶超。如今他的修为在所有皇子中垫底,可仍然耐着性子炼魂。当是——宠辱不惊,心有城府。”
吴郎中摸着胡须,提议道:“听说他的身体羸弱,或许我们可以为他寻些雍州特有的奇药。”
陈侍郎摇了摇头:“三皇子身体上的毛病是因为他的天赋太好了,灵魂压迫躯体留下的先天毛病,医不好。”
粥全一锤定音:“我们只能从太平府着手,最大的问题就在那本香火册上。”
陈侍郎略做犹豫,出声道:“我已经拜访过郡主了。”
见他没了后文,便知这条路没走通,就在粥全思考郡主的喜好时。
陈侍郎继续道:“郡主说,此事由宁供奉负责。”
“嗯?”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呆住了。
供奉?
凭什么?
吴郎中老迈,很少听闻外界信息,老脸上写满了诧异:“他是谁?新的玉供奉?”
太平府只有素威一个玉供奉。
陈侍郎摇头:“铜供奉,不过深受郡主青睐。”
“只是个铜供奉,目前还在炼体境,”林员外郎面露狠辣,用掌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下,冷冷道:“咱们可以雇上血刃门的人偷偷绑走他,再请他吃上几道刑罚,保管叫他乖乖听话。”
陈侍郎用看傻逼的眼神看向他:“难道你不知道宁供奉住在太平府的哪儿吗?”
“哪儿?”
“他与佘管家同住。”
吴郎中沉吟片刻,看向粥全,再次提议道:“一个年轻后生,总不至于比三皇子还要清心寡欲吧!黑的走不通,那就换灰的。”
粥全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他将鱼肉放入陈侍郎的青花碟当中,笑容满面:“陈侍郎与他打过的交道最多,说说看,此人的特点、喜好……”
陈侍郎夹起已经冰冷的鱼肉吃了,然后就着茶水润了下嗓子,他在脑中回想妻子对宁呈的评价,缓缓开口道:
“宁呈出身低微,凭借木工获得开灵的机会,但他的修行天赋极其可怕,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修炼到了现在的炼体八成。”
话到这里,其他三人齐齐倒吸凉气。
粥全更是瞪大了虎目,他听说过这人很能打,但能打有个屁用。
没想到的是,他不是很能打,而是很会打。
“三皇子先天开灵,修炼至炼魂八成用了八个月,就已经震惊天下。这宁呈,修炼速度真有这么快?”
陈侍郎用他妻子的话解释道:“三皇子十二岁打好身体基础之后,才开始修炼,那八个月中还要学习各种灵术的含义,学习治国之道……加上炼魂难于炼体,单从修炼速度上来看,二人差距不大。”
“故而,我们对他只能拉拢,不能逼迫,”他看了眼林员外郎,警告道:“除非你想和太平府彻底撕破脸。”
林员外郎点了点头,他是个修香火术的中年书生,很少与修士打交道,只清楚谁强谁弱,要论起谁谁谁的天赋如何,他是真的一窍不通。
“首先,我们可以从他出生低微上下手,这种人一般贪财,”粥全摸着他的络腮胡,皱眉沉思。
陈侍郎补充佐证:“宁呈必然贪财,首先,他刚入太平府时,就利用合法的新奇骗术——抽卡赚走了同僚钱财,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中,同僚对他举报不断。”
“抽卡?”吴郎中瞪大了眼睛,“我儿天天因为抽卡找我要钱,敢情源头在他这儿!”
百花楼最近有个新玩意儿,抽卡入席。
一个盒子里放着九十五张银箔,五张金箔,金箔上刻着五大花魁的模样。
抽到金箔,便能和对应花魁促膝长谈,一整宿的那种谈。
林员外郎痛骂道:“这混蛋,害我多花了好几千银子而不自知。”
说完,其他三人同时看向他。
然后,四人一齐挪开视线。
敢情都体验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同道中人。
“其次,没有男人不好色,”陈侍郎将话题拉了回来。
粥全略做犹豫,开口道:“前段时间有人给我送了个蛮人女子,老陈啊,你和他熟络,你去送。”
陈侍郎点了点头,向林员外郎叮嘱道:“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试图动摇他对郡主的忠心。”
自己上次拉拢宁呈,被呛了个半死。
“不错,我们只是互惠互利,请他帮个忙罢了。”
吴郎中扶着桌子起身,白眉皱成一团:“那咱们回家准备准备?”
粥全大手轻拍桌面,桌上碟碗哐当碰撞出声,他看向那三人:“速去,我估计已经有人找上门去了。”
香火册并不能证明官员为官不廉洁,但个别官员上供的事物过分稀有,有的东西甚至不合雍州律法。
能坐下来商量对策的,都算是有底气的那一批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