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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姜到宁王府的时候,十七亲自侯在门外等着。

“二小姐,殿下在茶室等候多时了。”

花姜跟着十七,心里惦记着周桓的病,忍不住开口问:“算起来有五六日没见到殿下了,这段日子殿下的饮食起居可还正常?有没有按时用药?”

“二小姐放心,奴才盯着呢,出不了错。”

往日和她说话,十七都称的“我”,现下一口一个奴才,听得花姜反倒不习惯了。

她索性闭上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才到茶室门口,便闻到满室馨香。

十七立在门口,朝花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花姜独自进了屋子,绕过一座白鹤展翅紫檀木屏风,便看到周桓坐在窗前的茶桌上。

月华色锦袍镶着金线滚边,从梨花交椅上逶迤坠地,风雅清淡——恰似这一室清香中盛开的茶花。

花姜将视线落在澄亮的地砖上,福身道:“见过殿下。”

周桓并未抬头,只低低嗯了一声,“过来坐。”

“今日准备的是峨眉竹叶青,水已经烧好了,你来泡吧。”

“是。”

花姜拎起银壶,全神贯注温杯、注水、洗茶......

她端起 一杯泡好的茶水递到周桓面前,“请殿下用茶。”

她自己也尝了一口。

峨眉竹叶青属于绿茶,入口微涩,进而回甘,唇齿间留有清香,回味无穷。

周桓搁下茶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看来二小姐烹茶如行医,私下也是下过功夫的,即便没有本王在一旁督促,也会时常练习。”

“殿下交代的事,我自然不敢怠慢。”

“嗯,”周桓侧脸望着窗外,脸上笑意更甚,“在二小姐的天赋面前,勤奋反倒不值一提了。”

他微屈的手指轻轻点在腿上,看起来甚是惬意。

“那几件事,你都做得不错,比本王想象中的还好,本王没有看错人。”

他将目光落在了花姜身上,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花姜浑身不自在。

她刚想伸手再倒一杯茶,却被周桓抢了先。

“既然一切顺利,你嫁入王府的时间也要提前。”修长的手指带着节奏敲在桌沿边上,“不如就定在年前吧,免得夜长梦多。”

花姜蓦地一惊,脱口而出,“宋锦珠与太子的婚事定在明年初,我毕竟是她妹妹,越过长姐先嫁,于理于情都不合适。”

周桓轻笑,端着茶杯小啜一口,“是啊,等到那个时候,太子侧妃刚好产子,养好身体,又可以继续伺候太子了。”

花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婚期只怕不是宫里挑的吉日,而是太子为侧妃精挑细选的时机。

如果宋锦珠还想要坐稳太子妃的位置,那她就应该趁着侧妃有孕尽早入东宫,许多事都还有变通的余地。

“我知道怎么做了。”花姜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周桓面前有点不够用。

“花姜。”周桓突然唤了她一声。

许是花姜产生了幻听,她总觉得这一声藏着些许黏腻,仿佛这两个字在周桓唇齿间绕了好几圈,才送出口。

“你对自己嫁入宁王府,就没什么担心的吗?”

周桓的语气淡淡,仿佛两人谈论的是别人的婚事。

花姜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有殿下运筹帷幄,我只需要听令行事就行了。”

这是周桓一向最喜欢的回答。

没有废话,简单明了。

可他心底突然隐隐燃起怒意,不知从何而起,搅得一时间他心烦意乱。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陡转凉薄,“二小姐还真是清醒,明白自己的身份。”

“希望有朝一日成了宁王妃,也别自以为是。”

花姜露出惶恐,离开座椅伏倒在地,“殿下放心,花姜绝不敢生出二心,更不敢僭越半步,殿下需要我,我可以是任何人,殿下大功告成,我便是一个女医,立刻回到自己的江湖中去。”

满室寂静,只有院中小鸟发出叽喳的声音。

花姜瞥起余光,看到周桓的身影步步走近,仅仅是暗影,已然带着压迫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再往下压了压,衣袖随着动作往上拉。

周桓脚步一顿,“你受伤了?”

花姜往后缩手,但周桓的动作更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撩开衣袖后,花姜的手腕上赫然两道青紫的痕迹,有一处已经结痂了。

他伸出拇指轻轻拂过,指腹温凉,恰似初夏的晨风掠过。

“殿下,疼。”

花姜忍不住缩手,却被周桓轻轻拽住。

她故意没有擦药,就是等着今日让周桓看见。

她既已下定决心为自己谋划,就不会再等着周桓某一日可能的醒悟。

她又不是真的纯如白纸的闺阁小姐,男女之间的暗流涌动,稍稍推波,就能助澜。

果然,周桓满心的无名烦躁突然就消散了。

他牵着花姜的手坐到软榻上,取了金疮药替她涂抹。

“你自己就是大夫,受伤了不会用药吗?”

花姜的声音软软的,和平常大不一样。

“毕竟是在相府,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是传到宋相耳里,只怕会觉得我不安分。”

周桓垂着眼睫,长着薄茧的指腹在花姜手腕上轻轻来回。

这双手,曾经执过朱笔,也掌过刀剑,起落之间,便是无数人命和鲜血。

可此刻,他只专心用这只手捻转于方寸之间,轻柔细致,仿佛只是寻常的世家公子,认真做着无关风月之事。

“我小时候受了伤,皇姐也是这样给我上药的。”

提起长公主,周桓的眉眼柔和下来,思绪似乎也飘得很远。

“母后生我的时候难产,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终归身子亏空,强撑着等我册封太子之后,散了最后一口气。那时候我一岁,皇姐刚好及笄,正是议亲的年纪。皇姐是周朝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得父皇宠爱,可她不放心我,不敢将我独自留在宫中,婚事一拖再拖。”

“很快,父皇就立了继后,在我两岁那年生下了四皇子,四皇子生来就玉雪可爱,很得父皇喜欢,甚至有人说,父皇会废黜我,另立太子。”

花姜不解:“储君之位,关乎国本,岂能轻易废立?”

周桓笑了一下,眼底却沉沉未动,“谣言自然是有心人传出来的,可传的人多了,听的人便信了。但恰在那个时候,父皇突然得了重病,甚至一度传出病危。是皇姐日夜守在父皇身边,谁说的话她都不信,她求佛、寻医,下定了决心要让父皇好起来。”

“就这么艰难过了五年,父皇真的好起来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父皇对皇姐极度信任,连带着对我,也多了许多耐心,并放言绝不会易储。只可惜......”

他顿了顿,那些鲜活却总是朝着光亮前行的回忆陡转直下,落在了这个载满遗憾的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