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鬼门关,阿六的情绪愈加亢奋,塞外的小曲也被他改成了喊山的调子,悠长的调子,穿过山门,传入到山谷里面,山谷里面将他的调子雄浑地回荡了起来。
此时的马儿也不由自主得兴奋起来,不待阿六策马加鞭,就自己欢快的奔跑了起来。
赶马小哥也不去拉缰绳,由着马儿自己拉着马车加速穿过山门。
山门门头横跨的石梁挡住一段阳光,在地面上印出一块闸斧一般的影子。马车从影子上碾过,马车里面突然黑暗了一下,又随着车过影子重复明亮了起来。
一暗一明之间,斧小曼的心莫名紧了一下。
这在黑白之间穿梭的感觉,心头突然升起宛若生死间游走的瞬息恍惚。
可是过了道鬼门关啊!如在阴阳之间交错,这可能也是鬼门关名字的由来了吧。
进入鬼门关之后,眼前明明还是入关前的那条灿烂的金光大道,但落下的阳光却没有再给人带来丝毫温暖和光明的喜悦。
这种感觉和进入鬼门关前的感觉完全不同,不仅不同,甚至感觉完全相反。
阿六嘴里的调子嘎吱一下停了下来。
但他刚才放出的调子,还在山谷里继续回荡。奇怪的是,这回声在关口外听起来有多雄浑,这时听起来就有多阴森。
阿六毛骨悚然,缓缓拉紧缰绳,马儿徐徐停下脚步。
山谷里面十分幽静,静到只能听到阿六双手握住缰绳时瑟瑟发抖的声音。
一只盘旋在戈壁上空的苍鹰,忽然脱离上空的鹰群,向鬼门关方向俯冲而下。
夕阳照在它的身上,它背着太阳的身影被投影到地面,鹰影下地面上如鱼儿在池水之中游弋。
一声鹰唳击破长空,阿六闻声回头仰望空中,来不及看清空中的苍鹰,苍鹰被阳光投射之后放大了数倍的影子已经急掠而来。
鹰影穿过关门,阴影中的鹰喙在马车上的阿六的脑门上轻轻啄了一下。
阿六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一时坐立不稳,噗通一声,一头倒栽下去,头脑落地,正好扎在一块尖石上,顿时倒地而亡。
掠过马车之后,苍鹰的影子并没有停留,而是沿着金光大道继续急掠而去。
苍鹰从空中落下,前行中的影子背离夕阳越远,影子缩得也越小。
金光大道沿着两道山峰中间的石阶而上,转角尽头处是一个木雕的凉亭。不知何时,凉亭之中出现了一个瘦长的人影,苍鹰收起双翼,扑腾一下,稳稳落到那人肩头。
苍鹰的影子与苍鹰,与那人归并于一处。
“公主,看来我们还是没能躲过那贱人的鹰犬。”白姨叹息一声:“要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斧小曼眉头微皱,她放下帘子,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
金灿灿的阳光从马车车顶漏下来,落在斧小曼身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她的身上泛着一层金光。
她在车架上站定,眼光随着眼前的金光大道向前,向前......,直到眼光落在大道尽头的那人身上。
苍鹰在那人肩头,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雕塑。
白姨的脸型从她手心露出来,细细地打量着那人。
那人一身绿袍,加上廋高的身子,就像一支翠竹竖立在林中。
白姨看见那人的时候,眼里泛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竟然是你,巴山竹!”
那个被白姨称为巴山竹的男人闻声挑了挑眉毛,似乎对白姨发出的声音有些吃惊。但他略显惊讶的表情,也就在脸上一闪而过。
很快,他就开始重新细细打量起斧小曼来。
很快,他就发现刚才的声音并非发自斧小曼,而是斧小曼手心上的白姨。
“白菲?”惊讶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脸上:“是你,你竟然......”
“是我!”白姨直接打断他的话,用毋庸置疑的声音应了一声后,厉声道:“巴山竹,公主在此,还不快快上前行礼。”
巴山竹转移目光,落到斧小曼的浅露上,淡淡道:“未见真容,未知真假。若真是公主殿下,请示真容一见。”
“巴山竹,你好大的胆子!”白姨一脸怒然道:“就连王上都不曾见过公主真容,你也配?”
巴山竹道:“既是不愿见,就恕巴某无发参礼了!”
“巴山竹,我记得你。”斧小曼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似乎并不太介意巴山竹的冒犯,她的眼光透过浅露,落在巴山竹脸上:“你,是来杀我的吗?”
奇怪的是,巴山竹听了斧小曼的话之后,反而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才起身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是!”
“你敢!”白姨满脸怒容道:“巴山竹,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主母在时,待你不薄,李妃那个贱人,究竟许了什么好处给你,连公主你都敢......”
巴山竹打断白姨的话道:“白菲,主母已经不在了!”
“是啊,主母不在了!”白姨咬牙切齿道:“所以,似你这等宵小之徒都去为虎作伥,连公主都敢算计了。”
“主母在一日,巴某一日为主母马前卒子。”巴山竹冷冷道:“但巴某所侍之人是主母,并非公主,更非白菲你。”
白姨道:“巴山竹,你难道不知道公主是主母留下的唯一骨血么?”
巴山竹道:“是又如何,主母是主母,公主是公主。即使血脉相连,公主不是主母,毕竟不一样的。”
白姨沉默了一会,道:“即使如此,天下之大,你为何偏偏要投靠李妃那个处处为难公主的贱人?”
巴山竹道:“因为,李妃娘娘支付得起,也愿意支付我想要的筹码。”
“说了那么多,还不是利欲熏心,凭你,还杀不了我们。巴山竹,你只是李妃那个贱人用来探路的卒子!”她默默看了一眼巴山竹,眼里有不屑,更多的是夹带不屑的怜悯:“可怜啊!但犹更可恨!巴山竹,你可知道,一旦你敢对公主出手,从此你就跟主母一系就真正断了关系。而这,正是李妃那个贱人所希望的。巴山竹,你这样的人永远只配做个被人利用,任人摆布的棋子。”
“棋子?我是,你又何尝不是?”巴山竹道:“能做棋手的,大陆之大,能有几人?有资格做个棋子,多多少少说明我还用那么点价值。既然自身有些价值,为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白姨长叹一声,道:“罢了,多说无益,你与我等已终成陌路。可叹的是,居然还要狭路相逢,不死不休!”
巴山竹沉默了一会,道:“白菲,你不该带公主回来的。主母不在的那一天起,斧国就已经容不下公主了。在内而亡,在外则安的道理,公主不懂,白菲你怎么就不懂呢?”
白姨道:“该不该回,是公主要决定的事,岂是你我所能置评的。”
“巴山竹,你错了。”斧小曼轻声细语道:“不是斧国容不下我,是李妃容不下我。”
“又有何差别?”巴山竹叹气一声道:“李妃容不下你,斧国就容不下你了。你们既然已经离了斧国,就不该再回来。你们不回来,彼此相安无事,各自才能安好。”
白姨冷笑一声道:“可我们已经回来了,你又待如何?还要我们再次退出斧国不成?”
巴山竹摇了摇头道:“就算你们现在想退也已经晚了,在你们进入鬼门关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退不出去了。不入鬼门关,我只当从未见过你们。进了鬼门关,就只好由我送你们共赴黄泉!”
斧小曼走下马车,双足踏在金光之中,缓步而前,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我既已来,就不曾想回头!”
巴山竹咬了咬牙道:“那你就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