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坊的事情议定,余下便无大事。
坛中无酒,落木从隔壁春风楼中要了酒来。
酒席一开,庞小郎话多,话匣子一开,胡天海地地拖着几人闲侃一通。
平日里,月牙镇之中的小伙伴中除了云小韵,没有其他女子,猴头宴上也从来只有她一个女的。
这次多了一个斧小曼,云小韵心中十分喜欢。
斧小曼平日话不多,与云小韵却甚是投机。
不觉已经夜深。
少年依旧不醒,夜月萧叶本要留下照看,被庞小郎推了出去,他未经战局,精力最是充沛,自告奋勇地留下了。
至于斧小曼,也不用落木管。
云小韵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聊着领她去春风楼中住下。
落木出了镇衙,直接回了家。
小青山脚下,家里院子的篱笆门开着,房间里亮着灯光,静楼台半依着木椅悠然地看着那一卷永远读不完的书。
虽然已经夜深,但此刻见到静楼台,落木并没有感到意外。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静楼台坐的木椅前,点着炉火,炉里正在煮水。
落木自己家并不备火炉,这个炉子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月牙西舍里静楼台家里的那一只火炉。
听见落木进来的脚步声,静楼台微微抬眼,道:“回来了!”
落木嗯了一声,一边掩上院门,一边抱怨着道:“拜托你们几位叔叔进来以后帮我关下门,每次你们来过后,我都忍不住会怀疑,这里究竟是你们的家还是我的家?”
说着,他走近炉火,十分老练地伸手去提水壶。
静楼台摆了摆手,自己提过水壶道:“我来吧。”
落木略愣了下,收回手坐到一旁。
桌上放在一个玉盏,里面已经备好了茶叶。
热水徐徐入杯,杯子中的茶,袅袅飘舞,飘出一缕缕茗香。
静楼台将玉盏递给落木,道:“以前都是你给我煮水制茶,这次你也来尝尝我给你制的茶。”
接过静楼台递过来的茶盏,刚才入盏是烧开的滚水,可进过静楼台的手之后,水温变得刚刚好。
落木嬉笑着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喝上静叔亲手炮制的茶,你以前可是从不许我喝你的茶,我记得,有一次我想偷尝一口,结果被你打得屁股疼了半个月。”
静楼台笑了笑道:“那时你还小,也未练息,器藏未开,不宜喝我的茶。再说,那时候你的屁股可不是我揍的,是你江姨下的手,别栽到我头上。”
落木哼了一声道:“静叔,那也是你借我江姨下的手,以为我不知道吗?”
静楼台含笑不答,转开话题道:“今日,你们这几个小子这一战表现不错,都没留给流剑出手的机会。这一场战绩,让我们这几个长辈对你们都要刮目相看了啊。尤其是你,月牙镇人对你的信心通过这一战算是完全建立起来了。我嘛,也可以借此机会,从镇长的位子上彻底退下来了。月牙镇的将来始终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月牙建城的事,以后就由你们年轻人自己着手去做吧。”
落木故作叹气一声道:“流叔是没机会出手,可要不是有他盯着,我的身上还不定要被封值的雀翎扎出个千疮百孔。说起来,还是流叔最是疼我,不像您老啊,只顾着自己看书喝茶,我都要大难临头了,你却依旧像闲云野鹤一般悠闲,完全没把我们这些年轻人放在心上。这不,我们好不容易从夜月伸过来的魔爪中逃脱出来,你这就急着要撂挑子了。”
“孩子们总归要长大的,我早就准备放手了,是他们几个还不肯放,一门心思母鸡护小鸡般地护着你们。”静楼台笑了笑,看着落木的眼光越来越温和:“可你们是鹰啊,鹰终究是要靠自己扇动自己的翅膀,翱翔于天空。”
“也就你心大。”落木没好气道:“我这只小鹰这次就差点摔死了。”
静楼台淡淡道:“会摔死的是鸡,不是鹰。”
落木摆了摆手,不想继续和他纠结鸡和鹰的问题:“月牙镇要开始筹备建城了,这件大事,我已经交给夜月萧叶主持了,静叔你看......”
静楼台打断落木的话道:“镇里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以后也不用来征求我的意见,你那些个叔叔辈也一样。需要支持的时候,尽管去来找我们,至于主意吗,以后要靠你自己拿。”
落木还想说什么,被静楼台摆摆手打断:“别光顾着说话,先喝口茶再说,这茶是西山的源种,凉下去,就不好入口了。”
落木嗯了一声,端起玉盏一饮而尽。
静楼台看着落木喝茶的模样,摇了摇头道:“小子,茶不是这么喝的,这不是酒,更不是水,你这是牛饮啊。”
落木放下玉盏,尴笑着道:“这可怪不得我,以前你不让我喝茶,我只能喝酒灌水,习惯了这个喝法,咦,我说老镇长大人啊,你这给我喝的是茶吗,我怎么感觉比酒劲还大呢......”
说着说着,只觉得茶水入腹,茶味瞬息融入四肢百骸,身体变得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气味冲上脑顶,脸上泛起两片红晕,一股困意涌上来,头一歪,就趴倒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静楼台起身收起了书本,随手灭了房间灯火,走出落木的窝,向春风楼方向行去。
此时夜深,街面上看不到行人,阑珊的灯火,稀稀落落地将街面照亮。
海坊的赌局吸引一大波外来的赌客,春风楼中已经客满,不少房间此时还亮着灯光,里面住的赌客,虽然深夜,但白天赌局结局带给他们的刺激还没有完全褪去。
静楼台在春风楼下街角的灯杆前停下脚步,抬头朝楼上一个透着亮光的房间望去。
那是斧小曼的房间,送走了云小韵,她刚梳洗完毕,浅露忽然无风微微荡漾,白姨带着警觉的脸型从她的手心迅速显露了出来。
斧小曼心头莫名一凛,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缓步走到窗口,徐徐推开窗门,往楼下的街面望去。
街面冷冷清清,街角的灯杆在灯火下映出一个孤零零的光杆影子。
和街头的宁静不同,窗户外时不时传来春风楼里赌客们喧哗的吵闹声,斧小曼默默摇了摇头,重新将窗户关上,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此时,静楼台已经穿过春风楼后面通往镇衙的小巷。
镇衙的大院依旧敞开着大门,院里也依旧没有灯火。不过,不知何时起,大院里多了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见静楼台踏步进来,那人转头过来,从春风楼上稀疏洒落的灯光正好照到他的脸上。
这是一张月牙镇人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因为他是春风楼的掌柜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