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的战争目的多种多样,有的是为了国土、有的是为了主权,还有的仅仅只是为了扩张。
面对不断变换的利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弹性,可能前一刻两军交战、双方争斗得你死我活;下一秒在和谈结束后就能立刻放下兵戈,握手言和。
这样的战争充其量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双方对彼此真正的恶感甚至估计都比不上村口争河流上游使用权的械斗。
但现在情况却大不一样。
这次参战的双方举起武器都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活着。因而这会是一场绝无仅有、无可回避的战争,是真真正正字面意思上的你死我活。
红花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靠在一条河流旁边,恶狠狠地清洗着手里刚刚使用过的长剑。
随着长剑的轻轻振动,不断有细小的血肉在她的动作下掉落进前方的溪水中。丧尸的血肉在溪水中化开,转瞬就被里面异变的鱼撕咬干净。
它们热衷于吞噬一切落入水中的物体,而已经死去的身体丝毫不在意它所吞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怪物。
她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这个词。她抿了抿唇,想偷偷地扭过头看向他们队伍里新加入的一个人类,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着实不妥而硬生生地转了回去。
那个人类,和她同样是奇异者,身着白衣,头顶黑发,容姿端丽而高洁清冷。
她的手里也有一柄剑,不同于红花这位火系奇异者自带的温暖炙热,她的剑冷的像一块冰。
红花在河流旁清洗完了她的这柄剑,在空中利落地甩了甩,一挥手就将其佩戴回腰间。
她的剑如水般清亮的一把剑,挥舞起来更是翩若惊鸿而矫若游龙。她曾经对这把剑爱不释手,直到现在她成为一个强大的火系奇异者都没有舍弃用这把剑作战。
而她现在看向这把剑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女人,那个如同冰雪的主宰般强大的女人。
*
这样的世道里很多人都选择了与他人结伴。
或者说这是人类一种不得不这么做的选择。
就像生命自会寻找出路一般,落入干涸沙漠中的种子总要比生长于沃土中的那些要更坚强一些,才能在这个世界艰难地活下去。
因此,现在为了应付这种生存hard(困难)模式的情况,有些人聚在一起求生;有些人聚在一起因为血缘;而有些人——
比如他们。
他们这群同样隶属于逆贼军队,同样出身卑贱、或者犯下大错的人,拿起武器共同走在这同一条路上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坚定不疑地相信自己是在为了他们所共同拥有的同一个理想——创造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全新世界而付出生命。
这样的理想不仅使得他们这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了一起,更是让他们能够在最混乱、最危险的局面里——尽管这支队伍的食物链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冲击——仍然有着保持基本纪律的能力。
靠着这些,他们才能够在首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他们现有的资源,保存住他们最大的实力。
队伍在规整完毕后首领就独自离开不知何去,而临时接替权力将要带领他们与大部队的是一位军队里的老干部。
正是他在思考后做主全员先在基本上空无一人的府邸暂时扎营,又细心地等待雨停之后放出斥候进行初步探查。
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那个女人的。
*
当时她正独自下山,可能是这位女子并不想弄脏自己的鞋袜,因而她惊讶地发现每一步她走过的土地上竟都留有将要融化的坚冰。
这位女子很怪异,怪异到她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甚至以为这是什么新出现的怪物变种。
因为她实在是过于的美丽,却又过于的苍白,不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给她一种亡者的气息。
她浑身素衣不施粉黛,却依旧鲜妍靓丽;乌黑的长发甚至不用一把簪子挽起,而是随随便便地披下。
整个人的穿着打扮,像是在为谁服丧一般。
她身边的斥候小队队员在为这个突然出现在半山腰逐步靠近的女人而戒备时,红花却惊诧地发现自己现在突然发着高烧而已经几乎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这是……怎么……回事?
火热从她的心口开始蔓延到她的大脑,烧灼得她几乎理智全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现在部队里新传播开的流感?还是因为淋了一点雨自己居然就因此受风而着凉?
无论原因是什么,总之无论如何,她之前为了尽快融入这支队伍,想尽快献上自己的投名状而隐瞒自己淋过雨的方法实在是错误至极。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她就眼前一黑,即将仰面倒下。
而在她真真正正地摔倒在地上前,她最后感到了一抹沁人心脾的凉意。
*
“诸位不必如此戒备,我并不关心诸位的身份、来意与去路。我仅仅只是路过而不忍这位红裙的姑娘受此劫难,而出手相助。”
白衣的女子在红花倒下的那一刻突然就出现在了红花身前,正好接住了昏迷不醒的她。
她在说完这段话后,没有关心其他人接下来的反应,径直伸手抚摸上了红花的额头。
不出意料地摸到了滚烫的一片。
这本应该是正常的。
在她破碎不堪的记忆里,她清晰地明白淋到昨晚甘露的人类大概率会因此发起高热。这场带来身体巨大变革的高热终会在主人清醒之后渐渐褪去,而究竟是接下来变为行尸或者拥有奇异成为奇人,这就要取决于这位的运气。
在末日的那些年里,她曾无数次摸到过这样的滚烫的额头。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这位白衣女子很精准地察觉到了手下温度现在高的一点都不正常。
看着身上紧贴着她的这位红裙女子,白衣女子荒芜到除了复仇什么都不剩下的内心突然泛起了涟漪。
她有点好奇,这位身上这不正常的高温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
好奇心会害死猫,而她自信于自己的实力。
因此她在简单地自我介绍(“我姓林”)后,就直接顺从心意抱起怀中的女子跟着身边的斥候一起来到了他们的领地。
林很高傲,高傲到除了她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床上那一块滚烫极了的木头)以外,她对任何人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本该让人讨厌。
但是出于她那张极漂亮的脸和手里那使得极好的长剑,全军上下在统帅的暗示下竟没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毕竟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美人和强者总是拥有特权,更何况是像她一样二者兼备的呢?
除此之外,受益于她曾经的记忆,她知道的东西很多。这在未来很久很久以后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却在如今简直可以算作能够救命。
她面对着这支队伍的领头划拉着自己葱白细嫩的指头,在脑海里无边的烈火、尖叫与哭泣声里语音沉静、娓娓道来几条在末日生活的规则。
而其中一条就是,行尸会吃掉人类的脑子,他们将会因此而不断进化,直到变成人、变成神。
“……他们可以进化,也,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依然活着吗?”
人群中有一个小不点士兵发起了提问。
这个问题无疑问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他们一瞬间都迫切地看向她,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被承认了的希望。
而她轻轻一笑,无情地打碎了这个幻想。
“对于我们生者来说,它们就是‘死的’。死者会憎恶生者,它们即使再次苏醒过来,也不过是成为了另一种生物,它们拥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人生观,以将人类的血肉吞噬殆尽为唯一目的。”
——而你听说过食客与食物能成为友人的吗?
与其说是死者复生,倒不如说是被扭曲的怪物拥有着旧人的记忆。
这让她觉得实在恶心,像是被玷污一般。
士兵们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即使他们本就没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但他们是多想这场噩梦能够迎来一点点好的转折。
领队没有发言,他继续思考着,从刚才她开始讲话开始,他就一直在沉思。
突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计上心头。
他因此急切地询问着:“林小姐,请问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这些活死人会不断地进化直至成为‘人类’,那么它是不是也会拥有某种奇异能力,而进化最完善的那只是不是能够对普通的行尸产生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他的问法有点委婉,而她这个直面过末日的女人简直要为这位先生细心的猜想而鼓掌了。
她赞许地点点头,受此影响脑海里的往事再次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曾经挣扎、窒息,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巨大的压力鼓动着她的血管,沿着她全身的神经最后吐出于她的嘴中。
“很好!很好!很好!——这位统帅,你很聪明,也很敢想。可惜我不认识你,你估计死的很早,要不然你这样的聪明人我不会没有印象。”
虽然奇怪于林的反应,但毕竟猜想得到了可怕的证实,统帅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她现在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口,混乱的词句继续从她的嘴里吐出。
“你要不要猜猜看谁是那个活死人堆里的所谓的‘王’?你猜不到对吧?——我就说你猜不到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来,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许对别人说。”
她突然像是一个小孩子和好朋友说悄悄话一样,轻轻地说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那个人曾经是——你们亲爱的皇帝陛下哦。”
字句坠落,听到这句话的人如遭雷击。
她满意地看着他们纷纷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发出了歇斯底里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