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刘氏看得不住摇头,忍不住出声说道:“且字,不就是月字下面多一横吗。”
月字怎么写,她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上次听陆文且亲口说的,该是差不了。
陆知义一听,用手虚划了几下,脸上的惊诧之色更盛,尖着嗓子叫道:“还真是!”
“月字下面加一横,还真是个且字!”
“阿婆,您又是咋知道的?”
方雨桐也一脸吃惊,“阿娘,您小时候,还学过认字儿?”
刘氏一脸傲娇,“这么简单一个字儿,还用去学?”
“我说雨桐啊,你要找人教,也……”
她想说:也不该找这么一个不靠谱的。
可当着人家小娃子的面,这话还真不好说出口,拐了道弯说道:“也该找陆文且自己来教……”
虽然方家阿婆顾全了他的面子,可陆知义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股子轻视,羞愤得难以自持,犁着个头,半天都抬不起来。
“我就要陆知义教!”
方雨桐收了大嫂的银钱,也清楚大嫂给她银钱的苦心,严词拒绝了她的提议。
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这个害臊地不知所措的婆家侄子……
“别看知义现在学得不咋好,但我相信,就陆知义这么聪明的一个娃子,绝对不可能一直这么稀里糊涂地混下去,等他哪天幡然醒悟,定能考个举人老爷来当当!”
陆知义平时只要一提到念书的事儿,就必定要迎接周遭一圈人的层层打击。
有说他不够用功,光顾着贪玩的;也有说他就不是念书这块料的;就连自家阿娘,也是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满脸失望。
这几年来,他还从没听人说过,他能考上举人老爷的,被人信任维护的感动泪花,顷刻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特别是婶婶那道鼓励的目光,仿佛一道涓涓的暖流,滋润着他的心田。
他抿了抿嘴,一脸坚定地哽咽着说道:“婶婶您放心,从明天起,我一定跟夫子好好念书,回来就把学到的教给您,定不会叫您失望!”
“今儿,我先把我会的全都写出来,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您念……”
一边说,一边开始研磨。
不一会儿,花楼账本上面,就落下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字,写一个,便告诉她这字儿怎么读,是啥意思……
方雨桐对着那一团团,看不出笔画的黑色墨迹,一点也不嫌弃,认认真真地跟着他念。
要说一开始,陆知义是为了那三个字一个铜板的酬劳来的,现如今的他,哪怕没有铜板作酬劳,他也心甘情愿教这个信任他的婶婶。
一旁的刘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小女儿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咋就又给忽悠到一个?
这不被卖了还帮着数银子吗?
话说,他们老陆家的人,也太好忽悠了些。
略微嫌弃地看了陆知义好几眼,就扭过头去继续插蒜了。
方雨桐求学若渴,陆知义也尽心尽力地教,一个不留神,就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天都暗下来了。
“今儿就到这里吧。”
方雨桐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手臂和手指。
看来学认字儿,也是一门苦差事,不过才半个多时辰,她那只抓笔的手,都变形了。
由衷地感叹道:“陆知义,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念书也不轻松嘛。”
“难为你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娃子,天天早早就去,中午草草吃顿饭,直到傍晚才能歇息一下。”
“一个长上午,接着又是一个长下午,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能坚持下来的,都是好汉。”
“你啊,以后写起字来,可别一次性写太长时间,觉得累了,就放下毛笔,活动一下手腕,虽说念书重要,但身体更重要,要是把手累坏了,以后想写都写不了了。”
陆知义感动得又差点落泪,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哪个不说他命好,天天有书念,让他要惜福。
阿爹阿娘更是觉得把他送去念书,是对他莫大的恩赐,动不动就说再不好好念,就别去了。
说得好像他去夫子家里,是在那当小爷纯享受似的,他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又有谁能想象得到?
他的手板心都打肿了,膝盖也都跪麻了,就这,阿爹还动不动叫夫子狠狠整治他,念不出来就收拾他一顿。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头一个能体会他念书辛苦的人,竟然是婶婶这个女流之辈。
可人就是这样,别人体会不到他念书有多难的时候,他是打死也念不进去。
这会方雨桐能体会到他念书的苦,他却从心底,迸发出一股坚韧不拔的意志力。
这个书,他陆知义,还非要念出个一二三来。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方雨桐不知道,她的一时感慨之语,竟然改变了这个农家娃子的一生。
她把笔墨纸砚收好,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学过的那些字儿。
暗自决定,明儿一天哪也不去,就在家里好好练字,把今儿学会的那些字儿,全都深深刻进脑子里去。
陆知义看着婶婶那念念有词的样子,想了想,提议道:“您可以去镇上的书肆里,买上两本用来启蒙的书,按照上面的字儿念,一边念再一边写,肯定事半功倍。”
方雨桐眼睛一亮,他说得好有道理。
她那哄死人不偿命的本能,又开始发扬光大了,神色激动地两手一拍,再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小子,这么好的法子,我咋就没想到呢!”
“看来人家说念书能让人变聪明,还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得了表扬的陆知义,看着比她还激动,兴奋地脸都红了,“那咱们以后还像今儿这样,每天都学半个时辰,往后您但凡有啥不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他那牛逼轰轰的样儿,怕他飘得太过,方雨桐忍不住出声打击,“那要你也不知道呢?”
“就像方雨桐里面的桐字,你不就不知道吗?”
不想陆知义丝毫没有被打击到,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拿笔记起来,等明儿到了学堂,问夫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