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噼里啪啦地越下越大,雨水慢慢把他们浇醒,林司言松开了她。
两人沉默了片刻。
“宁希,下大雨了。”
那种失控感渐渐消失,江宁希逐渐恢复了理智。
她接受了自己内心存在着的那些阴暗想法,她可以控制住自己不那么做,那她就不算是不正常的。
林司言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江宁希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林司言带着她回了家,又拿来药箱给她的手上药。
白皙的手背有几道抓痕,已经破皮了,渗出血丝。
林司言在伤口上涂药膏,“我怀疑陆明雅是故意的,抓得那么用力,都把你的手都抓伤了。”
江宁希哑着声音道:“她不是故意的。我觉得她很可怜,她一直很想得到韩老师的爱和肯定,韩老师死了,她就再也没机会得到了。她比我还痛苦。”
虽然陆明雅总是对她释放敌意,但江宁希并不讨厌她。
临睡前,祁望给她发了短信,告诉了他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地址。
第二天,林司言和江宁希一起请假,去参加韩汶琳的遗体告别仪式。
去殡仪馆的路上,突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宁希看着车窗外拥挤的人群和簇拥着的五彩斑斓的伞。
像一朵朵漂亮的蘑菇。
雨水在上面跳动。
整个世界变成了蘑菇世界,它们似乎在欢送那个把自己当成蘑菇的人类。
江宁希一点点释然了,也接受了韩老师的离世,就像当初接受妈妈的离世那样。
她们活得太痛苦了,所以她不能那么自私,要允许她们离开。
“林司言,下雨了。”
“我带伞了。”
“太好了,有了伞,我又可以假扮蘑菇了。今天我是什么蘑菇呢?”
“优雅的亚稀褶黑菇。”
“是悲伤的。”
过了一会,江宁希又说道:“林司言,这是我最后一次假扮蘑菇了。以后我不需要那样做了。”
林司言忍不住问道:“你从什么时候起,会做那个关于蘑菇的噩梦?”
江宁希愣了一下,“在精神病院里假扮蘑菇之后啊。
到了殡仪馆,雨变大了一些,大家都是打着伞来的,门口簇拥着一团团黑伞。
江宁希和林司言的伞淹没在其中。
江宁希迷信地想,这肯定是韩老师的恶作剧,她故意下雨,让大家都不得不配合她扮演蘑菇。
韩汶琳的离世过于突然,所以遗体告别仪式办的很简陋,但来参加的人却很多。
韩汶琳的学生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赶过来了,连在外地的都连夜坐飞机回来。
还来了很多韩汶琳曾经的同事,张展峰也来了。
林司言和江宁希穿过人群,跟张展峰打了个招呼。
林司言道:“张局,你怎么也来了?”
张展峰感慨道:“汶琳曾经是我的同事,我肯定得来送老同事最后一程啊。”
在张展峰还不是局长时,他就跟韩汶琳认识了,他们一起破获了不少案子,可以说他的升迁之路也有韩汶琳的助力。
张展峰见江宁希的眼睛肿肿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江,节哀顺变。”
很快有其他人找张展峰聊天,把他们挤到了一边。
江宁希见到了她曾经的同学和学长、学姐,他们都来跟她打招呼。
“宁希,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在市局干得不错。”
“市局还有犯罪心理学相关的岗位吗?”
有人又看向林司言,“这是你男朋友?”
“他做什么的?”
江宁希安静地站在一边,没有搭理他们。她有点生气,韩老师死了,他们好像并不难过,甚至还有心情在社交。
那些人见江宁希不回话,也没跟她计较什么,只当她是伤心过度了。
狭小的灵堂前站满了人,热闹不已。
告别仪式开始。
在悠扬的哀乐里,司仪饱含深情地念起了悼词。
“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聚集于此,不仅是为了告别一个生命,更是为了致敬一位终生与人性阴暗面对话的勇士。
韩汶琳女士用她的智慧、悲悯与坚定,在犯罪与救赎的迷雾中点燃了无数盏灯。
……
再见,韩汶琳女士。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息,我们会带着你的爱继续生活。”
悼词很长,细数了韩汶琳这些年来的工作成就。
大家都低头缅怀她,只有陆明雅抬头看着灵堂上的照片,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跟遗体道别时,江宁希把手中的菊花放在韩汶琳的尸体上。
“韩老师,我会继续完成你的梦想。”江宁希承诺道,“我会做得跟你一样好。”
“哈哈哈。”江宁希身边的陆明雅听到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其他人都看向陆明雅。
江宁希也偏头看着她。
一向冷静自持的陆明雅无视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大笑个不停。
“哈哈哈,这太可笑了。”
陆明雅的亲戚们窃窃私语起来:“明雅怎么了?会不会是受刺激发疯了?她妈妈有精神分裂症,她不会也遗传了吧?”
“有可能。精神病人才会这样笑吧。”
“完了,她要真得病了怎么办?她父母都不在了,不会赖上我们吧?”
“她不是有男朋友吗?让他管!”
祁望立刻上前提醒她:“明雅,你冷静一点。”
陆明雅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我很冷静,我只是听到了好笑的话,忍不住想笑。”
祁望道:“那并不好笑。”
“是吗?”
“是!”
江宁希无法理解陆明雅的行为逻辑,她甚至怀疑陆明雅也不是正常人,她只是用她的专业能力掩饰着自己的疯狂,而此时她终于掩饰不下去了。
她有点好奇,为什么韩老师和陆明雅的母女关系会变得那么扭曲?明明韩老师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妈妈。
好在司仪经验丰富,很快就打岔过去,进入下一个环节。
陆明雅没有再出现异常行为,安静地配合司仪把流程走完了。
告别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江宁希特意等人走得差不多时,走到陆明雅面前。
祁望也站在陆明雅身边,他朝江宁希看了过来。
江宁希轻声道:“陆小姐,我不知道你跟韩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她已经离世了,你可以试着跟过去和解,不是说要原谅她,而是不再纠结过去,摆脱她的阴影。”
陆明雅看着江宁希,眼里带着嘲讽,但很快又转变成怜悯,“你是说忘掉它吗?还是美化它?”
江宁希皱眉,正想否认,却听到陆明雅道:“我一个心理治疗师,不需要你教我怎么面对童年创伤。”
陆明雅转身离开了。
祁望又看了江宁希一眼,眼神很复杂,他跟着陆明雅走了。
江宁希觉得莫名其妙,陆明雅和祁望的眼神似乎都在指责她,又像是在同情她。
她扭头看向林司言,“陆明雅好像很讨厌我,但又好像没有。”
“可能她知道你没做错什么,但又忍不住因为韩教授迁怒于你。”林司言也觉得陆明雅对江宁希的态度很奇怪。
林司言把一个翠绿的柏枝递给她。
“为什么要送我树枝?”
“辟邪!我们江州的习俗,来了殡仪馆都得折一根柏枝带回去。”
“你竟然也会迷信这个?”江宁希无奈道,“但你迷信错了,是参加葬礼的时候才需要折。”
“这样吗?”林司言有点尴尬,他刚才还纳闷,怎么其他人都没折,原来是他搞错了。
江宁希不由地羡慕林司言,他估计没怎么参加过葬礼,不像她,已经对丧葬流程非常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