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谢珩看。
她总觉得谢珩看她,好像哪家漂亮姑娘都喜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谢珩磨了磨指尖,他邀请钟初九入明颐司,看中的,是初九画像能力和验尸潜力,认真细致的态度,灵活处事的反应,以及共情世人的善良。
至于这品行....喜欢好看些的女子,倒也无妨。
他担心的点就在于,钟初九年岁不大,出生小城,未曾见过花花世界。
若是未来涉及到利益与诱惑...他又能否自洽私行与明颐司的工作....
这少年喜好....
谢珩突然才发现,他好像不太清楚钟初九喜好些什么....
看到前面的背影沉默了。
初九默认他是听进去了自己掏心掏肺的解释。
本就是这样,谢珩这个狡猾的大狐狸,肯定帮杨县令惦记着泽县那些商户的钱...呸,也不是惦记...就是这前期若是要好好开展私学...
这投入,也是必不可少的。
为的,那都是泽县未来的发展嘛。
若是能从泽县走出些优秀的寒门学子,岂不是美哉....
他定然是知晓,万家是会有人蹲他的,大摇大摆就带着他们出了门,给这些人机会找他。
果不其然,万家大小姐闻着风声便来了。
看上去,是这来泽县神秘的大人一片好心,“善意”地提示。
实际上,兴许早就跟杨沛贵二人商议好了....
“既然入了明颐司。”
“就得守明颐司的规矩。”
那沉默的背影,依然是冷沉尊贵的模样。
“你回广华收拾行李,先与我回神都。”
初九震惊。
“那现在....咱们...”
前端飘来的声音平静。
“送你回广华。”
初九震惊...心下又有些起伏...还不待她细细琢磨,马车已经逼近城门。
上街后,谢珩驾车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泽县依然人声鼎沸,处处都是热闹之景。
路边有好些茶摊上坐着人,那人们的议论声不可避免就传到了初九一行人的耳中。
“今日县令大人,带着姜先生去了城郊,在那入城口不远处,立了一块碑....”
“大人还亲自题了碑文,由泽县最有名的石匠纂刻...”
“真的假的,那碑文写了何事?”
“看着似乎是一个人,县令大人还说,此人少年天才,又勤奋刻苦,才华横溢..”
“县令大人烧香祭拜,点的第一柱香,还说了,咱们泽县得梓潼仙敌军庇佑,未来一定会有人在文章,学识,科举之路上,大放光彩...”
“他还说了,此人性情温润如玉,不需要后人为其铸像,他的品行也依然能够不被掩饰...”
“那碑文上,是记录了此人生平,出生地不详,但的确,是在姜先生门下学习,可惜啊,英年早逝,天妒英才...”
“而且,还纂刻了此人部分文章和诗句,我的天,这文章一出来,诗句大家一看,这不就是诗会上拔得头筹的神秘少年?”
“听说,咱们泽县前几日买到的诗文合集啊,都是他抄录的,人人评价极高...现在啊,那合集翻倍翻倍涨了价,而且,无名书铺还买不到了...”
“听说,好多周边县城听到了都跑来买,跑来问,可惜啊...没了..”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咱们泽县,要开新的千文学馆!你的孩子也有机会,拜入姜先生名下了!”
“什么?!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我听我那街坊说,姜先生主动邀请了泽县各个私学的夫子,去千文私学开了茶会...”
“我瞧着,准没错。”
这杨县令的速度,倒是的确值得肯定。
“公子。”
“你说,这陈岁,勤奋刻苦,友爱兄弟,用碑文纪念,算不算是了了他在这么苦的人世间留下的遗憾呢...”
了了遗憾吗?
谢珩冷寂淡漠的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浮动,他想出的最能两全的方法,陈岁以死明志,和拒绝...
见谢珩背影显得孤寂。
初九又回想起那日他那深深的自责,也没有刻意去安慰他或是什么,只是看着马车外的烟火气。
淡淡感叹。
“真正被人忘记的,不是死亡。”
“真正的死亡,应是无人记得之后的。”
“小岁的死固然很让人遗憾,但那也是他的选择,他无悔...而换来如今泽县的鲜活,与他一样遭遇的孩子,避免了同样悲苦的命运...”
“碑,只是用作纪念他。”
“更是让世人铭记他。”
“他便永远都活着。”
谢珩大脑停了片刻,自后脑勺散发出一股凉意,让他忍不住想要扭头,去看钟初九现在的神情....
“真正的死亡...”
“应是无人记得之后的....”
叶璧安缓缓重复着,一双眼看着钟初九,充满了感叹和震惊...
“初九,你真的是从没上过学堂吗...”
钟初九回应。
“虽未进学堂,但也好端端受了六年义务教育,好吗?”
叶璧安很认真。
“什么叫六年义务教育。”
初九强忍鄙视,解释道。
“为适龄儿童,少年开始接受教育的六年不收学费的教育制度!”
叶璧安听明白了。
好你个钟初九,瞎编乱造你有一套,拿些他没听过的玩意儿就好忽悠他是吧。
“我怎么没有义务教育过!”
初九笑嘻嘻,得意扭头。
“我阿娘就一个,她若是教你,那可是有偿教育,你进学堂夫子教你,那也得收学费啊....你当然没听过,整个大颐,就我是!”
叶璧安冷笑。
“你但凡有根尾巴,现在都翘在天上去了。”
正当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的热火朝天的时候....
街边传来清脆带着稚嫩的读书声。
“南泽城西茉莉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泽县少年惜眼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色雪白,明年花开复谁在。”
“听闻声声鹰鸟鸣,老旧野园起酩酊。”
“抬头见月盈盈满,却有双颗影孤星。”
“城外黑风吹雨立,响雷飞雨入怀来。”
“年少当为国志死,未解沙场满腹憾....”
“ 年少当为国志死,未解沙场满腹憾....”
初九和叶璧安同时一顿。
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城门前,六名少年齐刷刷站在两端,一声比一声大,胸膛背脊挺得笔直。
那稚嫩却真诚的少年意气,吸引了许多路过的人。
他们驻足,聆听着泽县少年们整齐的诗词朗诵。
“ 年少当为国志死,未解沙场满腹憾....”
谢珩轻轻将马绳收紧,马车的速度比先前更慢些。
小米粒站在右侧第一个,他身型不高,今日穿得干净利落,头发扎起,露出明亮的额头,眼神亮闪闪看着马车。
“陈家小米,送别恩人!”
说罢,第一个跪下去,额头磕在地面上。
“陈家石曜,送别恩人!”
第二个少年,是被唤作小石头的男孩,他稍微胖些,平日里机灵的眼眸,此时无比端重。
“陈家采锦,送别恩人!”
右边第一个站着的,就是那日讲述事件,看上去最年长的男孩。
他目光坚定,带着满满的感激,看着车上几人。
一个接一个。
少年们都跪下去。
到最后一个。
一声整齐的。
“谢谢您!”
人虽然不多,但身边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由被少年们的真诚所打动而觉得震撼...
见他们长跪不起。
谢珩淡淡说道。
“少年人穷志不穷。”
“他日与诸君相见,应是在顶峰之上...”
初九小声补了一句。
“加油吧,少年!”
握着拳头,为他们加油打气。
过了一会,拳头渐渐松开,她笑着朝着大家挥手。
“再见啦....”
“一定要再见呀....”
地上才陆陆续续爬起来些,他们眼中含泪,看着马车之上。
身份尊贵却外冷内热的谢大人,和善的初九哥哥,和呃。
皆感到万般不舍。
一边爬起来挥手,一边小步跟着马车,缓缓走着...
“宋骆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当大赏。”
“论功若准驱北御,合着黄金铸岁述....”
一身白衣,陈韫玉笑容温润,站在城门前,一边高声朗诵着杨沛贵写给陈岁的碑文。
一边双手抱拳,朝着马车上的三人,温和,缓慢行礼。
“山高水长。”
“与诸位。”
“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