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场后面的平房街里，谭大胆正站在院子门口，往门梁上挂着一对新灯笼。
太阳一打，大红色的光晕映照着他满是风霜的脸。
张卫东一路小跑过来，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嬉皮笑脸。
“谭叔，我帮您。”
“哎呦！啥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小子是不是长了千里耳啊？
人家昨个女知青才刚把账给平了，你今天就闻着味儿过来了。”
谭大胆笑着把挂灯笼的竹竿交给手下，转身对着张卫东勾了勾手指头，打趣道。
“我可跟你说，那丫头片子三句话里准有你，我看呐，你俩有戏。
我们家掌柜的让我来问问你，要是行啊，干脆就把事儿给定了。
到时候结婚用的三十六条腿儿家具，就从我们这儿定，再额外送你个马扎。”
“可拉倒吧，你瞅瞅你们这高门大院的，出手还这么抠抠搜搜的。
是穆琳让你问的？不是您想从我兜掏点吧！”
张卫东嘿嘿一笑，右手顺势拍了拍身后的楸树皮筐子，挑了挑眉说道。
“呦呵！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小子这是进山搞到好货了吧？走走走，屋里请。”
谭大胆一把拉过张卫东，大步流星地往院里走。
“最近山里可不太平啊，好多跑山的都不敢往深山老林里钻了，我这货源缺了不少。
你这回弄着啥了？要是还是灰狗狍子啥的，可早点说，别净整些小玩意儿来吊我胃口，小心我放狗撵你。”
谭大胆压低声音说道。
“放心吧，谭叔。”
进了里屋，张卫东小心翼翼地从筐子里掏出熊罴的铜胆、波棱盖和半截熊鼻子，还有一张硕大的熊皮，轻轻放在桌上。
“嚯！可以啊！几个人弄到手的？我先瞅瞅成色。”
谭大胆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急忙上前查看，嘴里不时发出惊叹声。
“脑袋和脖子上两枪致命伤，应该是近距离射杀的，其他地方没伤口，这肯定不是打狗围弄来的。
不会是你小子一个人干的吧？”谭大胆一手捏着下巴的胡须，目光像利箭一般盯着张卫东，仿佛要把他看穿。
张卫东心里暗暗吃惊，这谭大胆眼光可真毒，难道他以前也是个跑山的行家？或者他家祖上有人干这行？
“是我一个哥哥，进山拉柴火的时候碰上的。
那熊罴扑上去的时候，他用撅把子直接崩在熊脑袋上了。
谭叔，这熊少说五百斤，我那哥哥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浑身被熊咬得稀巴烂，差点就没救回来，就等着卖了这东西救命了。
您瞅瞅这铜胆虽然有点走胆了，鼻子尖也缺了一块，我这也是着急用钱，不然林场后勤科的人说能帮我慢慢卖，到过年准能卖个好价钱。”
张卫东装作焦急万分的样子，心里却对郝二楞子有些愧疚，为了多卖点，只能借来用用。
“别拿话试探我，我们东家给的价肯定是绥县最高的。
最近皮货紧缺，你这熊胆虽说不是黑熊的，但这熊皮处理得相当不错，拿到江对岸能卖个好价钱。
你要是着急，我们柜上可以先垫钱，能给这个数。”谭大胆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叔，我亲叔啊，这一趟下来，他的枪都被熊罴拍碎了，狗子还死了好几条。
他家老头以前就是跑山没了的，现在家里唯一的男人又躺在炕上，就等着这钱救命呢。”
张卫东开始打苦情牌，其实心里对这个价格已经很满意了，人家倒一手估计挣的更多。
自己没渠道卖给收购站肯定没这给的价格高。
不过买卖嘛，总归要讨价还价一番。
“甭给我诉苦，我们家开门也不是做慈善的，跑山哪有不担风险的。
我到挺好奇谁打的啊？这上下两个林场能单人干掉熊罴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最近厉害的炮手都被抽到红旗那边打围去了，咱这地界上还有这号人物？”
谭大胆眉毛一挑，自顾自地嘟囔着。
“是不是你小子干的？不对啊，你上回找我买枪钱都不够，这东西不是你顺来的吧？黑货我们可不收，麻烦太大。”
张卫东可不敢说自己已经买下撅把子了，他还指望从这奸商手里多抠点好处呢。
“就曙光下沟屯的郝二楞子，他凑巧碰见的，我兄弟和他妹子在搞对象。”
张卫东想都没想，把郝二楞子给搬了出来，反正他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回头跟他交个底就行。
“下沟屯？王八炕那的下沟屯？”谭大胆脸色骤变，声音都变了调。
“对啊，就是他，要不是养的狗子舍命救主，这回可就折在山里了。”
张卫东说完，就看见谭大胆拿着熊皮的双手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叔？叔你咋地了？”
“哦哦，没啥，行吧，山里人都不容易，我再给加一百。”
“真的啊，谢谢叔，我替我哥哥谢谢您，这下可帮了大忙了。”张卫东没想到抠搜的谭大胆一下变这么敞亮，满脑子沉浸在四百块巨款里。
“等会啊，我去柜上给你支钱。”谭大胆重重地拍了拍张卫东的肩膀，转身走出里屋。
来到院子中央，谭大胆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转身走进后院。
不一会，张卫东拿到厚厚一沓大团结，走出院子心里乐开了花。
从穷困潦倒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这熊罴可真是给他带来了大惊喜。
不过他也清楚，这玩命的钱以后还是少挣为妙，毕竟慢工才能出细活，这次算是九死一生，哪能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眼瞅着快过年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他还想着存钱买把好枪。
他数出一百块，又挑了一只熊掌，打算还给段宝祥老两口，心里想着没有人家就没有自己的今天，这恩情可不能欠着。
另一只熊掌加上些熊肉，让秀才给他老爹带回去，要不是人家帮忙，自己弄不来好枪，更别提打熊罴了。
剩下两只张卫东有些犯难，带回家吧，不如换成白面实惠。
想送给穆琳表示感谢，又不知道怎么送才合适。
于是，他跑了大半个林场，先给孙姐、小金子和李勇各送了些熊肉，最后拐到回民区，来到姐夫马青山的药店。
“姐夫，搁屋里呢？”
“东子来啦，自己烧水喝，我这有个病人。”
马青山仰起脖子看到是张卫东，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忙活着抓药。
“嗯呐，你忙着啊，给你和我大姐带了点东西。”
张卫东轻车熟路地走进里屋，掏出熊肉和五十块钱，整齐地塞到抽屉里。刚一扭头，就碰上带着侄子回来的大姐。
“东子，你咋来了？咱爹娘都挺好的吧？快坐下歇会儿，来，抱抱你侄子，饭一会儿就利索。”
大姐把孩子往炕上一放，不给张卫东说话的机会，挽起袖子就要去厨房忙活。
张卫东看着大姐日渐消瘦的面容，鬓角已经有了丝丝白发，心里一阵酸楚。
姐夫家就他一个人，没什么亲戚帮衬，大姐嫁过来后操碎了心，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照顾。
再苦再累，大姐也没跟家里爹娘抱怨过一句，所有的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还时不时地贴补娘家。
张卫东想到这儿，又从兜里摸出五十块，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姐，这钱你给我大侄买点好吃的，我走了啊，还有事儿。”
张卫东快步上前抱了抱大姐，转身就跑了出去，他怕再晚一会儿，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东子！东子，你这毛愣地干啥去呀？路上加小心。”
大姐扭过头来，嘴里念叨着弟弟这么大年纪还不着四六。
顺手拉开抽屉，看到那一沓大团结，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妈呀！这，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