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冯去疾拱手:“九原郡消息,廷尉史(曹)参与公子高已于昨日抵九原,并与郡守(召)平和郡丞(李)季简短的就陛下兴商贾之意做了交待,把与咸阳商贾粗定的贾律草案交与了他们。郡守平和郡丞季奏报陛下,他二人今日将细读草案,明日起与廷尉史和公子高细讨,同时召集正在九原行商或已在九原坐商的商贾一同来研之。廷尉史奏报陛下,粗算他与公子高将在九原郡停留七日。”
“停留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贾律的基本框架能先固定下来并开始实施。不适应甚至错漏都是不可避免的,别指望一下就能让朝堂大臣、商贾和庶民都满意。施行半载,就其中不适之处再调整,这样有两、三载就可大部分不再去动。也不能太松懈,一旦山东平靖,贾律推向山东后,还需要做适应性的调整。”
胡亥很严肃的对冯去疾说完,又对陈平说:“就以朕刚才的意思拟诏给九原。”
“嗨。”陈平提起笔开始书写起来。
“我有个想法,丞相和廷尉都先记下,并预作准备。”
“陛下请诏示。”冯去疾和李由一起施礼。
“这个廷尉史参需要历练,我想在他做完贾律之事后,转调治粟内史府熟悉一段时间,如果可胜任,就任其为治粟内史,郑国自修渠至今,已为大秦效力三十八载,也是近古稀之人了。曹参调转到治粟内史府的时间,就在贾律初次提请公卿审议后半载左右吧,想必此时贾律已可开始推行了。廷尉,卿要关注贾律制定的过程,根据可施行的程度预备人手接替后续事。”
“臣遵陛下诏,会早做安排。”
秦二世元年九月二十四日,会稽郡。
项梁悠然自得的拿着一卷书在读,龙且背靠着房门,似在监视,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跟监视完全无关了。
“叔父,赵高这段时间一直在迫郡内大户和商贾‘乐输’,言说周边反贼四起,为保一郡平安,需要加强郡兵力量。他们确实征招了大量的郡卒,现在郡兵数量已经过万,这对会稽这么个地方来说,数量已经极大了。现在外面人心惶惶,都怕突然来哪路义军攻击会稽,所以赵高很容易得逞。这二日,赵高已经在吴县调集了八千郡兵,似仆等这类游侠已经招募到近千人。现在郡守府左右房舍,尽被这等私兵所控,仆觉得赵高即将会有所动作。”
项梁眼不离书卷:“(项)羽那边的事情做得怎么样?”
“羽与楚已把能带的人都带出来了,约有二千八百人左右,现隐于郡治附近的草泽中。若叔父要用他们,三日可达。羽有一事通过曹咎要仆转告叔父,这些子弟兵的粮秣只可支七、八日,加上泽中渔获,最多可撑至二十日,请叔父尽早决断。”龙且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这个不用急,”项梁咧嘴一笑,“某看郡守会更急。既然他们把八成郡兵都调入吴县,也是起事在即了。依某看,不出五日,其必来找某。”
话音未落,门上被轻轻叩了几声。
“叔父神算,这是外面兄弟通报郡守正往此来,仆先出去迎候。”龙且脸上笑容一闪,向项梁施礼,转身出门,把门关好。
片刻,门外响起龙且等守卫的声音:“郡守。”接着门就被打开了,赵高笑容可掬的出现在门口。
项梁起身一拱手:“罪囚迎候郡守。”
“哎,不是说过梁公无需自称罪人吗?当罚,当罚。”赵高指点着项梁,假作生气。
项梁微微一笑,又施一礼:“庶民知错。”
“坐,坐。”赵高先自己坐到项梁的几案前,然后一盘腿:“使梁公禁足于此,虽属无奈,本守亦觉惭愧。不过,梁公腾飞之时将至也。”
项梁等赵高坐定后,自己也坐下了,笑着问:“郡守此话何意?难道郡守要违律私放庶民?此乃大罪矣。”
赵高一摆手:“会稽距咸阳三千多里,邮驿使行二十日方可往返,而且本守已有十五日不得咸阳公文或消息。传说陈郡张楚军西进函谷,南进南阳,北进荥阳、赵地,东进魏地,泗水丰沛之地又有人起事,会稽边角之地,早已隔绝于大秦之外了,何人会来罪我?”
项梁笑而不语,看着赵高。
赵高一转话头:“自某与李斯被皇帝贬出朝堂,这才多久?天下几乎全反了。皇帝昏庸,将先皇帝托付江山的我等二人赶了出来,显然现在这个局面是天不佑秦了。”
项梁心说,该来的终于来了。
赵高继续说:“现下虽天下皆反,也就是会稽郡地处边角,本郡百姓尚未受到波及,乃庶民之福。不过既然某为本郡之郡守,必须为百姓的安宁负上责任。梁公,你可愿助我?”
项梁现出一副有些无奈的表情:“郡守阁下,庶民是楚人,会稽郡的百姓大多也是故楚之民,单从为楚地乡民考虑,庶民也非常愿意对郡守阁下的义举有所助益。只是庶民仍为待罪之身,居此方寸之地,又能够对郡守阁下效什么力呢?”
赵高眼眉一动,透出一丝兴奋:“梁公,既然天下皆反,我等也不能坐而待死。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本守已经准备也高举义旗反秦,还天下一个安宁平靖。既然本守起事了,梁公的秦人之罪也就自然不存在。”
他干笑了两声:“梁公刚刚也说过,身为楚人愿为楚人谋,梁公身为项氏,而项氏向来都是楚国的善兵世家,若梁公愿意屈就,某起事时梁公就是某的上柱国,统全国之兵。某听说梁公的子侄项籍与草泽桓楚善,梁公可招项籍与桓楚至,某皆可封为将军。这一来,梁公也有自己贴己的力量,对号召楚人从军起义,重复楚国山河,皆大利之。”
项梁换上了一副被打动了的神情:“郡守既欲自立,且将兵事交付与庶民,足见郡守器重。庶民若不体郡守苦心,倒显得不知进退了。如此,庶民就应允郡守,也为楚人脱离暴秦苦难尽一份力。”
“不过,”他话锋一转,“项籍因某之罪,也亡于外(逃亡在外面),一时间难以找寻,更不用说桓楚这等泽匪。尊驾可否宽某数日,并释某暂归,以使人去寻?”项梁把自称“庶民”换成了自称“某”,从称谓上无形中就与赵高拉到了差不多平等的角度。本来项梁还想低调一些自称“仆”的,但故楚贵族的高傲,让他实在装不到这个份上。
赵高没有去关注项梁自称的变化,倒是对项梁想回家的想法有点嘬牙花子,但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梁公既非罪囚,归家自是必然。”
他笑的像天官赐福一般:“只是现在天下震荡,市井不靖……这样吧,我使龙且领五十人为梁公护卫,随同梁公归家,以保梁公之平安,如何?”
项梁暗笑,这个赵高啊,想的不错,用自己的私兵来监视自己确是应有的一步棋,只是这老小子不知道龙且的真实身份。
“如此某谢过郡守之大德。”
“至于梁公所言宽限数日以寻人之事……这样吧,本守给梁公五日限,如果五日后人虽未寻得但已有消息,至时还可再议。但若五日都未有任何消息,梁公莫怨本守对梁公的诚意……”赵高眼中透出一道凛冽。
项梁拱手,郑重的说:“郡守大德,某必不以怨报,五日之内若无消息,某自投狱,随郡守处置。”
赵高又哈哈笑起来:“梁公言重,言重了,本守信梁公之诺。”
项梁会心一笑:“那么某何时可归?”
“现在即可,现在即可,待本守向龙且嘱咐一番。”赵高对项梁微微颌首代礼,走出门外对龙且如此这般的交代了足有一刻钟,然后龙且就走了进来:“梁公,可需收拾一番?某使人来助梁公。”
赵高回到郡府大堂后自己休息的屋内,赵成和阎乐都等在那里。
“大兄,项梁答应了?”赵成迫不及待的问。
“答应了,刚刚也把他放回去了。成,你一会选五百亲卫,秘密潜入项梁府邸周边,四面围起来。注意,这五百人尽量不用楚人。实在不足,也要用既非吴县也非下相之人。”赵高阴沉着脸说。
“可是兄长,龙且等跟随项梁之人中楚人就很多啊。”赵成有些讶异赵高的命令。
“龙且监视项梁已有多日,如果换人跟随他归家,为兄担心项梁会有疑心。也正因为如此,才要你在第二道监视的人中尽量减少楚人,相互制约。成啊,你做事还是多用点心思才行。如果为兄称王,你就是令尹,如此不用心,为兄又如何能将国家大事交付于你?”赵高的声音中透出严厉。
“外舅,”阎乐为了缓解赵成的难堪,插嘴问:“若项梁召回他的子侄,并带回数百乃至数千泽匪,外舅真的要将兵权给他?”
赵高叹了口气:“我等在此地实为外人,到日不久,根基不牢啊,不依靠本地有声望之人,即便起事也做不成大事。项氏若肯为我用,对号召大批楚人依附有无法替代的功用。某闻其侄项籍勇武,力大无穷,乃猛将也。桓楚身为泽匪,也非善与之辈。再加上项氏在江东名望,这就是我等起事的人力之源。防,必然要有所防。所以现有的亲卫不提,现有的郡兵,也需至少留下五千,交与阎央,作为王之卫军。待项梁兵力扩大,适时再调出几成兵力直接由你或阎央统领,以免为人所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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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中,项梁与驾车的龙且正在小声说话。
“时机既到,你现在就使人先归家告知曹咎,立即遣人快马去告知项籍,让他和桓楚迅即带所有人到吴县。”项梁命令道。
“叔父,这么急?到家再告知曹咎不可?过于急迫不会让郡守疑心么?”龙且面色如常,但话音中却透着惊讶。
“你说项籍居此三日程之处,可赵高只给了某五日限,我等使人通报也需至少一日,不急不行。你马上就叫个人先回家告诉曹咎,让他转告籍,日夜兼程而来,至则屯于县外千人,让他们分散潜入城内待命,让项籍和桓楚直接来见我。”
“喏。庄正在府中,就使庄去寻籍。”龙且应了一声。
“善。”
龙且停车叫过车旁一人,如此这般的耳语了一阵,那人就飞也似的向前奔去。
一直跑到项梁的府门前,此人停下微微喘息了几下,上前叩门。门仆开门看到他也不多问,直接放了进去。
一会儿他就又出来了,曹咎跟在身后说:“丁固,你回报主上,项庄正在准备,主上未至前便可出发,庄说不及辞主上了。”
丁固点点头一拱手,又向来路奔回。
跑过一家专卖蓝田玉的店铺时,随意掠了一眼,看到店前无客,店主正百无聊赖的站在铺外扇着扇子看街景,就站住脚步擦了擦汗,然后正了正头巾,又拍了一下,接着又跑了起来。
店主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等丁固跑开后,他就懒洋洋的站了起来走进店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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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军斥侯报称,距离新关十里没有发现秦军,至距新关五里处有巡卒往来,斥侯没有与巡卒接战,未再前行,前军也已距新关十五里扎营。”
一个亲卫从前方骑马而来,兜了个圈子与周文的戎车并行着禀报说,“斥侯远望到新关,约高五丈,宽五百步,关城上有黑色旗幡与守城军卒,没有女墙箭垛。城下似未清理,有乱木等杂物。”
快速行进了一日,前军几次将及追上公子将闾所领的函谷关败军,但都被前来接应的秦军骑卒乱箭相阻,然后就是旋风一般的冲杀,接着又是旋风一般的脱离,再然后就是新一轮的冲击……
步卒完全无法抵御骑军这样的打击,只好作罢,眼睁睁的看着败军走远,骑军缓缓地跟在后面,张楚军自己再远远地跟在秦骑后面。
好在函谷关败军和骑军的后退速度不慢,所以张楚前军若即若离的还是能行进的很快。
“秦人已经有了准备,突袭是做不到了。”伍颓在周文的另一侧轻车之上并行,发出一声感叹。
“我等既已夺下函谷关,就没有了突袭的可能。”周文对此并没有什么遗憾,“只是秦人居然在此地立起了一座新关,这是预先没有料到的。原想一鼓作气杀到骊邑,缓解粮荒,现在看来要先越过这座关城,恐怕要耽搁一两日了。”
“现有粮秣还能支持五日以上,既然此关不高又无女墙,关下杂物也未清理,显然是尚未建完,必是秦人得知函谷关破,仓促停工并调兵迎战。”伍颓不在意的说:“制作云梯的几部距离前军只有十里,今晚就可与前军会合。将军明日开始攻关的将令不会被耽搁延迟。”
周文攥着车栏的手紧了一下:“这一路也算顺利了,虽然粮秣一直是我军的心病,可也一直还算能顺利补给。也奇怪了,每当粮秣吃紧的时候,总能发现前方就有可补充的地方,或是官衙仓廪,或是豪族家存,简直就是天欲灭秦,送给我等这个功劳。”
“大将军这么一说,属将忽然有个想法,说出来将军莫怪。”伍颓听了周文的话并没有附和着开心一笑,反而皱紧了眉头。
“将军请讲,有何可怪之处?”
“喏。大将军刚说,每当粮秣即将不足,就有秦人遗下仓廪让我等补足,但又只有十日上下的用度量。属将忽发奇想,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就是秦帝故意用粮秣为饵,一步一步的诱使我等踏入秦人陷阱?属将听猎人说过以此法诱捕猎物之事。”伍颓的眉头皱得快成一个疙瘩了。
周文听伍颓刚开始说时还不以为意,听着听着,自己的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将军所言,非不能也。”
他随着戎车的颠簸晃动着,一只手在车栏上轻轻拍起来:“函谷关和前方新筑之关卡住的这一百多里道路,听你如此说还真的就很似一个陷阱,两端卡死,我等在其中动弹不得……可是,现下所见,前方新关城似乎并未告竣,难道是说因我等攻破函谷关的速度过快,导致秦人措手不及?”
“大将军,属将突然想起假王那边的消息说,荥阳新城的城墙也不高大,但城头宽度极大,布设了大量的床弩和投石机在城头,射程增加了很多。这个新关会不会也是按同样的方式所筑?”
周文的脸又开始发绿了:“传令前军斥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看清楚新关的形制,关城之上是否有投石机和床弩等物。”
一个亲卫领命打马而去。
“将军颓,”周文压低了声音,“速速传令给回头的军将,让他们选出体力尚佳的万人左右,连夜执火把夜行,速回,一定要把函谷关后路控制住。一旦他们抵达后,就要立即命令陕县戒备,并把渑池那五千人也调至陕县,放弃渑池。还有,除了自身所需,让他们把所有积存的粮秣也快速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