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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过后,原本晴朗的天色忽然阴沉下来,沉闷的雷声在头顶炸起,不多时大雨落下。

来往的客商百姓纷纷躲于屋檐之下,这时却有一辆马车同几个随行的人入了城,他们一路匆忙,冒雨向张府驶去。

府中,张诚正在哄着张小宝吃药,这药极苦,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受得了,正闹着不愿意吃。

分明已过不惑之年,却要对一个黄口小儿卑躬屈膝,一口一个祖宗的哄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良药苦口,吃了药,才能好的全。”

张小宝手中捏着一块咬了一半的方糕,看着面前黑乎乎的药一脸嫌弃,张口便道:“那该死的丑八怪,给本少爷用如此苦的药,待本少爷病好后,一定要杀了他。”

他年岁尚轻,不过总角之年,尚且留着两条发髻,可说出的话已是如此恶毒。

纵然是听惯了,张诚也不免心惊,却陪着笑脸开口:“都听您的,这药再不快些入口,恐怕会失了药效,等您好全了,咱们立刻回京。”

听见回京二字,张小宝才来了兴致,他待在这里早就厌倦乏味了,这种偏远县城哪里比得上京都繁华,为了能够尽快回京,当下也不再犹豫,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可这药确实是苦,他喝过药后把碗一扔,立刻就把方糕塞进嘴里,苦涩被甜味冲散,方才觉得好了些。

吃了这份苦药,他心情不好,又加上身子疼痛,索性骂起了大夫:“丑八怪,扎的小爷全身都疼,什么破医术。”

张诚忙附和他的话:“是是是,少爷受委屈了,只是如今还要用得到那大夫,万不可把人得罪了。”

张小宝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那就把他弄到京中去,给我当狗玩。”

这样的话张诚听了也只是点着头笑着,边上的丫鬟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到了这小霸王。

这边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下人冒雨跑了过来,大声道: “张管家,二爷回来了。”

张诚心中一惊,算着时间不对啊,怎如此快?

他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起身吩咐一边的丫鬟:“春荷,照顾好小少爷。”

说罢他匆忙迎了出去,而张小宝听见自家小叔回来了,当下便缩起了脖子,要说他这个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实打实的怕自家二叔,那人可不惯着他,暗中对付他,可阴着呢。

张诚慌忙走到前院,却见张少谨脸色青白,正趴在一壮汉背上,另有一人为他打着伞,遮挡倾盆而下的雨水。

他忙迎上去,接过伞,护着人往正厅走去:“哎哟我的二爷!这是怎么了这是?”

他一时情急,连从前在京中的惯称都喊了出来。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唐刃几人。

几人一路匆忙入了偏厅,张少谨才被放在一张黄花梨木的软榻上,他半眯着眼睛,一副虚弱之色,倒是先前打伞的护卫同张诚道:“路上遭了匪,见了血,少爷吓得不轻,半路就病了,我们在悬山县休养了一日,可少爷这病症凶凶,只得回头。”

张诚一听微怔,随后反应过来,立刻喊道:“快,去请尹大夫过来。”

他面上一副紧张之色,可情绪却未达眼底,若是仔细留意,便会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这二少爷就是命大,居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听闻尹大夫三个字,原本安静的在一边当背景板的唐刃抬头,他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的垂下。

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这时,虚弱的张少谨低咳了两声开口:“张诚,这次多亏了唐先生和几位壮士,给他们把银子结清,唐先生留下,我要另外重谢。”

张诚闻言忙点头:“好,小人省得,公子放心。”

说罢他当下便吩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一名家丁:“张大,带这几位去把赏银结了。”

“是。”那人立刻点头,引着那五人离开。

唐刃则是留在原地没有动。

同时,君卿在一个下人的带领下撑着伞匆匆走来,他一进入便看见唐刃,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见惊讶,他们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对方。

君卿没有忘记下人带他来的目的,他忽略唐刃的目光径直走向张少谨。

张少谨没有错过方才两人之间的异样,他眯着眼睛打量君卿,心下暗道真丑,难道是府中新请的府医?

这时张诚开口:“公子,这位是寿禾堂的尹青尹大夫,这几日您不在,尚且不知,前些日子您刚走,小少爷的病就发了,是尹大夫治好了小少爷的病。”

这下张少谨倒真是惊讶了,他猛的坐起,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你说他治好了小宝的病?”

张诚忙扶住他点头:“是,小人看的,是真的好了。”

惊讶过后,张少谨又软绵绵的瘫了回去,喘着粗气道:“如此劳烦先生为我看看。”

候在一旁的婢女立刻端来木凳放在软榻边,君卿当即坐下,两指搭上张少谨伸出的手腕,几须过后,他方开口:“惊邪入体,又加之受了风寒,服几副药便可。”

他说完便起身写下药方,等候的下人接过后忙跑出去抓药。

君卿不忘继续叮嘱道:“服了药注意休息,莫要受累,有事便唤我。”

他说完也不多待,立刻拎起药箱离开。

虽然他也好奇为何唐刃会回来得如此匆忙,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该问话的时候。

君卿如今是在张府住下了,张小宝没有痊愈,张诚自然不会让他离开,所以他也只能暂时住下。

君卿前脚刚走,张少谨便对张诚道:“给唐先生安排个地方休息,切莫怠慢了。”

张诚忙点头:“是,我这就安排。”

他当下转身走向唐刃,神色恭敬开口:“唐先生,请随我来。”

唐刃抱着刀,他看了张少谨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先前说好他只送他回府,结了工钱便离开,不过如今看那人也在,他也就不急了,还是先搞清楚再说。

两人离开后,张少谨招了招手让守在一边的家丁过来:“送我回房,一会把药送我房里。”

后面这一句显然是对一边伺候的丫鬟说的。

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张少谨晕乎乎的回了房,为了演这场戏,他足足在冷水里泡了几个时辰,这场病是来的实打实的,否则也不能瞒过大夫的眼睛。

张少谨原本是计划被那群山匪捉上山,毕竟他是真的没有带钱,又是张府的少爷,山匪绝对不会放过他这条肥羊,势必要把人抓上山去,再索取一笔银钱的。

他也好趁此机会查出那笔贡银是否在小悬山上。

除了白禾,他带的另外七人都只是普通护卫,又都是张诚安排的人,被抓了是死是活,他自然不会在乎的。

而另外六个所谓高价雇佣的护卫,也不过是演戏罢了。

毕竟他这人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又贪生怕死,自然是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变故出在唐刃身上,一群山鸡里混进了只真凤凰,迫使他也只能改变计划。

而他们探过山匪窝后,目的达到,自然就没有道理再往前走了,所以便装病回程,只是那群山匪或许是因为见识过唐刃厉害的缘故,在他们回去时并没有露面。

说到唐刃,倒确实是张少谨意料之外的,另外五人都是张诚随意找来的,只有唐刃是他手下掌柜为了讨好他引荐的,他当时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才随口应下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敢放心同唐刃合作,至少这人不是他那位好大哥手下的。

........

这边君卿回房不过一个时辰,唐刃便寻了过来,对于他的到来,君卿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等待一般。

只是如同家常一般开口:“回来了。”

“嗯。”

唐刃是避开人偷摸来的,他从窗户翻入,明明有门却不走,搞得好像真的做贼似的,他一来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的看着君卿。

君卿无奈只得先开口:“张府的小公子生了怪病,邀我来诊治,我暂时住在此。”

唐刃从怀里掏出了个绢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方道:“你不必同我解释。”

这话说的倒是好听,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君卿看向那团不知是何物的东西,也没有客气,当下便打开,却见里面是红彤彤的樱桃,果子不大,却个个饱满,正新鲜着,一看就是保存的很好。

“哪来的?” 君卿忍不住问他。

他一问,唐刃便答:“路上摘的。”

别的他是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君卿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也不去问他如今这时节,哪来的熟樱桃。

他捏了一颗放入口中,酸甜,这种野樱桃也就是吃个味,皮薄核大,没多少肉,不过到了时节,会有村民上山去采摘,再挑到城中叫卖。

他看着一副正襟危坐模样的人问道:“不是说约莫十日吗,这才过了一半。”

唐刃这副模样,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人怎么好似不敢看他?

君卿一开口,唐刃立即回他:“出了点意外,提前回来了。”

可随后他又补了一句:“这次出行,我赚了三百两。”

本来应当是二百五十两的,但是唐刃嫌这个数字不好听,友好交谈之下,又多要了五十两。

君卿语气微惊:“这么多?”

这倒是出乎意料,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能赚那么多?姓张的莫不是个傻子不成?

可看唐刃这样,也不像是多精明的样子。

唐刃只是微微点头,他心中却在思考,等拿到钱后,分一半给小大夫翻新房子。

不管怎样,君卿倒真是为他高兴,他柔柔笑道:“恭喜,有了这笔钱,你往后可以不必再辛苦上山,不如做个小买卖。”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三百两可是一笔巨资,足够一个乡下三口之家数十年的开销,甚至有些百姓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够攒足这些钱。

唐刃听他这样说却直言道:“不用,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君卿见此笑而不语,却为唐刃斟了杯茶。

过了一会,他才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说来我还不知道你这一次是去了何处?”

起初,他只知道唐刃要随张少谨回乡祭祖,其实并不知道张家祖籍之地究竟在何处,关于张家的一些往事,他倒是也听城中老人提起过,所以他是知道安乐县并非张家祖籍的。

只是这张家祖籍确实神秘,安乐县中无人知,只听说每年清明前,张家会派人前去祭祀,以往都是派一些忠心的家仆,这一次张少谨亲自前去,又这样匆匆归来,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

唐刃这边正想着要不要给那三间茅草屋再扩建一下,听见君卿问他,想也没想便道:“悬山县。”

“你去了悬山县?”

君卿闻言手上一滑,捏碎了指尖的樱桃。

唐刃看他这副反应,不解问他:“怎么了?”

君卿摇头:“无事,我只是过于惊讶,你路过小悬山了?你可知小悬山的危险。”

唐刃语气并无变化开口:“知道,有土匪,遇上了。”

君卿无奈叹道:“你若早说,我便不会让你去的,怪不得赏银如此之高。”

唐刃看向他,一脸正色开口:“你没问。”

“.......”

君卿一时词穷,他当时确实没问,他也没想过会是往小悬山方向去,不过这人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他便也不多说了。

只是怎么会那么巧,张少谨偏偏就去了悬山县?

他不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巧合,不知何故,他心中隐约有种直觉,顾长飞秘密要办的事和张少谨此次的目的有关。

可是张少谨分明只是个被家族放养的纨绔子弟,又怎么会和大理寺少卿扯上关系呢?

更何况张家与萧怀煜是一伙的,张少谨是张家二房少爷,若真是和顾长飞扯上了关系,那倒是有趣了。

君卿如此一想,心中却又总觉得不对,林大哥给他的信中只道皇帝任命顾长飞为钦差秘密前往悬山县,届时会途经此地,让他抓住此次机会,但是却并未说明是因何缘故。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缘故,唐刃见他走神,便一言不发的离开,待君卿回过神来,面前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只剩下还新鲜着的一捧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