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老师匆匆离去之后，学长一个人开始默默地发着试卷。
“学长，这里没网吗？”
前排一个不认识的同学问道。
学长微微抬起头，看了问问题的学生一眼，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这里安装了信号屏蔽器，如果有需要查询资料的情况，可以前往走廊尽头的计算机教室。不过，友情提醒。那里的电脑，你干什么老师都会知道哟。”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将一份份试卷发到我们手上。
发到一半，学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突然补充道。
“对了，未经允许，题目还没完成就擅自离开本学科所在的楼层，也是直接开除。”
学长走到我面前，将试卷递给我的瞬间，他忽然轻声说道。
“学弟，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问题。”
由于此时手机没有信号，我只能口头报出自己的电话号码。学长则迅速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认真地记录下了我的号码。
因为我们在最后一排，学长发完试卷，就直接搬了个凳子过来闲聊。
这就是直系学长吗？未免也有点太自来熟了吧。
“说起来，我妹妹也和你们是一届的。你们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我妹妹哭，就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可没有弄哭过女生。
“你妹妹不会是六班的何嘉颖吧，细说。”
何晏连题目都顾不上看了，急急忙忙就搬着板凳朝这边坐了过来。
“哟呵，你居然还认识她啊，这可真是够巧的嘞。行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好好给你们讲讲这段故事。记得那是高一那年的暑假，我正在家里悠闲地享受假期时光，突然之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我妹妹打来的电话。接通之后，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哭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啊！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妹妹抽抽搭搭地跟我说，她再也不想读书啦，想要退学……”
听到这里，何晏叹了口气，失望地打断了他。
“唉，我还以为什么呢？就这点小事啊，我当时也挺想退学的。”
“不就是没及格吗？至于吗？”
听到他们这样说，我忍不住开口吐槽道。
何晏激动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力地猛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不至于？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在学校里每天起早贪黑、高强度地补习功课，差不多整整补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呐！我好不容易熬到暑假，结果才只放了短短七天。你现在居然跟我说不至于！”
他的反应有些大了，弄得前排做题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一旁的何天成，看着何晏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直接笑得前仰后合。
“我真该把这句话录下来，拿给我妹妹听。果然，只有受害者才会共情受害者。”
“老大，一个人不及格很正常。但全校一起挂科，真的很让人怀疑人生。你要知道，这件事已经被写进了四校的野史，史称癸巳之灾。”
徐霞轻抚自己的胸部，似乎还心有余悸。
何晏点了点头，像是深有同感。
确实，自己主动学习，和被人逼着学习完全是两码事。
我当年好像确实内卷过头了，害得他们好生生的暑假都泡汤了。
“好好做题吧，不打扰你们思考了。”
我们随意地聊了一会儿之后，何天成面带微笑，主动起身缓缓地回到了讲桌旁边。
我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解题当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经过整整一个小时的冥思苦想、反复推算，我成功做出了第一道函数题。
然而，当我准备一鼓作气攻克第二道题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头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就在这时，一直留意着我的徐霞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困境。
她稍稍凑近我一些，轻声建议。
“要不先看会书？很多题目涉及到的公式和理论你都没看过，做起题来实在吃亏。”
她的提议很中肯。
仔细想想，自从离开我父亲家，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触新的知识了。甚至连一小部分高中阶段该掌握的知识，对于我来说也有些陌生。
因为还才高一，所以我一直都还放着。
可现在，好像必须要学了。
“你做完了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刚刚过了下午五点。
“刚做完，这些题还挺有意思的。”
听到她这么说，一旁的何晏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过来。
“不是吧，霞姐，我才刚做完第四题而已，你这就做完了？”
如果何晏没吹牛的话，他在整个一百八十人中应该都属于中上游水平。
这样说来，这些题目，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然而，徐霞只是微微点头，眼睛并未看向何晏。
她歪着头低着身子看向我，笑着开口。
“要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们带回来。”
她似乎打算出去一趟。
何晏闻言，认真地提议道。
“你带点牛排回来好了，教室里不太适合吃味道大的东西。对了，我要眼肉心。”
“老大，你吃什么？”
徐霞并没有理会何晏，继续追问。
“和何晏一样吧，我对吃的不讲究。”
徐霞刚走没一会，星月老师便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我的身旁。
她微微俯身，快速翻动着我桌上的试卷，紧接着皱了皱眉，用责备的口吻说道。
“这么长的时间，你就做了一道题吗？”
听到这话，我不禁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嘟囔着。
“老师……我好像只能做出这一道……”
星月老师似乎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那双美丽而又犀利的眼眸紧紧盯着我，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仿佛在审视一个说谎的孩子。
沉默片刻之后，她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跟我出来一趟。”
说完，她便朝着楼道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不敢违抗她的话，也不能违抗她的话，我只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般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不一会儿，我们两人便来到了楼梯间。
星月老师猛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缓缓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精致的女士香烟，动作娴熟地点燃了其中一根。
“有些人的人生，容错率高得超乎想象，有些人……却低得步履维艰……你认为你是那种？”
“步履维艰。”
“步履维艰？”
星月老师先是冷笑一声，但紧接着她的眼神忽然一变，原本还算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犹如利刃一般锐利无比。
她用力将手中尚未抽完的香烟掐灭，并随手丢弃在了脚下。
下一秒钟，她猛然伸出手掌，毫不留情地一把将我狠狠推向墙边。
猝不及防之下，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墙壁上。
然后星月老师将左手按在我脑袋旁边的墙上，死死地盯着我的双眼。
“小鬼，你告诉我你步履维艰？”
冰冷的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内回荡，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在我十三岁以前，我自认为将所有事情都做到了最好。
有在好好学习，有在帮助他人，有在做一个好孩子。但……我却得到了一个大大的叉。
我根本没看到任何容错，这难道还不算步履维艰吗？
我闭上了眼，犹豫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样的人生是正确的？如果成为一个大人物就算的话，那确实易如反掌。我什么都不用干，等着继承他们想让我继承的东西就好了。可……那样的生活真的快乐吗？”
星月老师缓缓地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窜起，她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后，悠悠地说道。
“你们啊，就是命太好了。”
不知为何，当我再次听到这句话时，心头猛地一酸，眼眶瞬间湿润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险些就要落下来。
你只是一个老师而已，不过教过我一年，你懂什么！
我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些可能会让她不高兴的话语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她之所以把我单独叫出来谈话，也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和担忧。
“那些命好的孩子们，从小就被父母送去各种补习班、兴趣班，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连数星星的机会都没有。”
她愣了好一会，随后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反驳道。
“没人会喜欢数星星的。”
“只有数过星星的孩子，才会知道没有人喜欢数星星。”
换句话来说，只有读过书的孩子，才知道没有人喜欢读书。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学习是件枯燥乏味且令人痛苦不堪的事情。直到去了职高，我才能慢慢体会到，读书原来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这三年你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关切。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她的眼角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我不知道她脑补些什么？
我这三年，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低下头，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哼哼般答道。
“数星星。”
我不敢看老师的表情，生怕会在她眼中看到失望或者责备。
“你这样的人，数星星有点亏。”
这点我也知道，但当时我真的走不下去了。
而现在，我好像也回不来了。
“算了，你回去吧。你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今天晚上，我会整理一份你应该学完的知识点给你。”
我曾是她的得意门生。她曾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说过，我如果能专心数学，像菲尔兹奖那样的东西，我能拿到手软。
可，我的内心似乎有些过于脆弱了。
“对了，老师。恭喜你终于在四十岁以前，拿到了陈省身数学奖。还有……少抽点烟。”
我在离开的时候背对着她说道，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我挺对不起她的，她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完全付诸东流。
她的时间，明明很宝贵的……